山谷的风,卷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愁云惨淡。
整个山谷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之中,只有收敛尸骸时发出的细碎声响,和伤者营地里传来的痛苦呻吟。
张皓失魂落魄地走在返回的路上,脚下的泥土被鲜血浸透,变得泥泞而粘稠。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白芷和张梁温热的尸体上。
他的道袍早已被血染成了暗红色,脸上干涸的血迹如同龟裂的土地,让他看起来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大哥……”
张宝迎了上来,声音沙哑,双眼肿得像烂桃。
张皓没有看他,只是麻木地往前走,目光空洞地扫过那些正在被抬走的尸体。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身体尚未长成的少年,有刚刚还在溪边浣洗衣物的妇人……
他们都是为了保护他而死。
为了他这个狗屁的“大贤良师”。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大贤良师,节哀。”
贾诩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死的不是近千条人命,而是近千只蝼蚁。
他走到张皓身边,平静地开口。
“他们都是为了建立一个崭新的太平世界而死。”
“他们的牺牲,会被历史铭记。”
“他们的魂灵,会永远活在未来每一个太平道子民的心中,受万世敬仰。”
活在……新世界人民的心里?
张皓的身体猛地一颤。
张皓的脑中,恍惚间闪过了前世历史课本上的黑白照片,闪过了人民英雄纪念碑上那一行行冰冷的刻字。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是啊……他们会活在所有人的心里。
他们的牺牲,必须要有意义!
张皓空洞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他停下脚步,转头,沙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临时停尸场。
“来人,传工匠营主事!”
很快,一个浑身沾满泥土和血污的工匠被带了过来,他跪在地上,身体不住地发抖。
“主……主公。”
张皓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传我将令,召集所有工匠,在谷口那片风景最好的向阳山坡上,建造一座陵园。”
“就叫……烈士陵园。”
“把所有为我太平道战死、殉道的人,不论男女老幼,不论兵士平民,全部安葬在里面。”
“为每一个人,立一块碑,刻上他的名字,他的籍贯,他因何而死。”
张皓的目光扫过那两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至于那个刺客……”
“把他烧成灰,混入青铜,给我铸成一尊跪像!让他赤身裸体,五花大绑,永远跪在陵园门口,向所有牺牲的英灵赎罪!”
“所有进入陵园祭拜的人,都必须对他唾上一口!”
“另外,将今日,定为我太平道的‘追思日’。从今往后,每年的今天,谷中所有人,放假一天,无需劳作,但所有人都必须前往烈士陵园,为先烈祭奠!”
工匠主事听得目瞪口呆,他颤抖着抬起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
“主……主公……我等……我等贱民,也能……也能入此陵园,青石刻名吗?”
张皓的目光扫过他,扫过周围所有闻声望来的普通教众,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震惊与渴望。
他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当然。”
“所有人!”
“无论是战兵、农夫、工匠,还是妇孺老幼,只要是为我太平道流尽最后一滴血,为这个新世界献出生命的人,都必须葬入英烈园,享万世香火!”
“没有你们的牺牲,哪来的太平世界?”
“以后,活在这个太平世界里的所有人,都会永远记住你们的名字!”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那工匠主事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额头瞬间鲜血淋漓。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愿为大贤良师赴死!”
“愿为太平世界赴死!!”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汇成一股冲天的洪流,驱散了山谷中弥漫的悲伤与死气。
贾诩缓步走到张皓身边,低声道。
“主公高明。”
张皓却有些发懵,他疑惑问贾诩:“他们……这么激动干什么?”
贾诩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主公,这可是青史留名.........”
“我谷中教众,皆是凡夫俗子。自古以来,史书只会为王侯将相作传,何曾有过平民的位置?”
“主公今日授此大恩,许他们不朽之名,他们……怎能不为之疯狂,为之死战?”
青史留名么……
张皓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自古成王败寇,历史,不过是胜利者的记功簿罢了。
若是败了……
王越,或许会被写成孤身勇闯贼巢,杀身成仁的盖世英雄吧?
“贾先生……”他轻声问道,“我们会败么?”
贾诩身体微微一僵,片刻后,他躬身道。
“主公乃天命之子,太平道乃天命所归,顺天应人,又岂会败?”
又是这套说辞。
张皓脸上的光芒再次黯淡下去。
他是狗屁的天命之子。
太平道,也未必是天命所归。
这一战,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神棍把戏都是纸老虎。
贾诩察觉到张皓情绪的低落,立刻换了个话题。
“主公不必忧虑。您在元氏县用的悬赏之计,已是绝杀之策。”
“此计最毒之处,是用‘长生’作饵,将皇帝的脑袋,变成了可以交易的悬赏之物。”
“从此,汉灵帝睡榻之侧,人人皆可能是搏命的刺客。这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君臣相疑,宫闱不宁,朝堂必将自溃。”
“汉室的根基,已然朽矣。”
我……我这么牛逼吗?
张皓心里嘀咕了一句,当时他只是被情绪支配了大脑,只想尽快用最恶毒的方式报复回去罢了。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从白芷尸身旁捡回来的药箱,指尖传来的粗糙木质感,让他心中又是一痛。
为了转移这撕心裂肺的悲伤,他无意识地打开了药箱。
箱子里,除了瓶瓶罐罐,还有一本用细麻线装订的医书。
他拿起翻了翻,上面的字他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完全看不懂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贾军师,这种纸质的书,是哪里来的?”
贾诩看了一眼,答道:“自然是纸匠所造。主公,诩正要向您禀报此事。”
他脸色严肃起来。
“我太平道人虽多,足有四十万,但真正身怀技艺的人才,却是凤毛麟角。”
“便如您所问的纸匠,此等人才,向来为世家豪门与皇室所垄断,寻常人难得一见。也因此,如今市面上,纸比金贵。”
“白姑娘这本医书,十有八九是其父当年从宫中带出,传给她的家传之宝。”
贾诩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谷中诸事繁杂,仅凭诩一人,实在难以周全。我等,奇缺各类人才,主公须早做打算。”
张皓皱眉:“不能高价去请吗?或者……发布招贤令?”
贾诩苦笑一声。
“主公……从大义上说,我等现在,是反贼。”
“我已经让甄家在外面,帮我们……买人了。”
“买人?”张皓瞪大了眼睛。
“嗯。”贾诩点头,“连年大灾,易子而食者不计其数,人市上并不缺活不下去的苦人。但……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和身怀绝技的高级匠人,依旧是千金难求。”
张皓一阵头大。
妈的,为什么别人穿越都是轻松写意,又是造玻璃又是搞火药,我想整点东西,怎么就这么费劲?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报——!”
“主公,军师!元氏县……元氏县出事了!”
张皓心中一紧:“说!”
“我军撤离后不到一日,元氏县便遭到一股不明马匪的劫掠!”
“全城……全城上下,无论官民,无论老幼……尽数被屠戮一空,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