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的行为，变得很明显的异常。
以前，七号楼的电讯科实验室是她最安全跟最专注的王国。在这里，她就是神，指尖在电键跟图纸上飞舞，那些冰冷的机器跟符号，都是她最忠诚的臣民。
但现在，这个王国里，盘踞着怎么也赶不走的鬼影。
她开始频繁的在深夜独自工作，但效率却一落千丈。更多时候，她只是对着一台复杂的机器，或者一张画满波形图的纸，长时间发呆。
她的手指会无意识的在加密键盘上敲击，编写只有她自己能懂的工作日志。但只要门外传来一点轻微的脚步声，她就会像被猎人盯上的兔子，立刻切换电脑屏幕，换成一张没什么用的山城地图。
这些反常的细节，就像清水里滴进一滴墨，虽然微小，却在慢慢扩散，晕开一片让人不安的阴影。
而这片阴影，最先被一个一直想抓楚风把柄的人捕捉到了，简直如获至宝。
联络官，钱必德。
他几乎是小跑着冲进楚风的办公室，脸上是那种想藏也藏不住，急着邀功的兴奋。他把一份整理的异常工整的报告，恭敬的放在楚风桌上。
“楚长官，您过目。”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神秘感，好像在揭露一个惊天大案。
“根据我这几天的观察，我发现，您那位电讯科的林科长，行迹非常可疑。”
楚风没立刻去看那份报告，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
钱必德被那平淡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但一想到这可能是扳倒楚风心腹的好机会，他又壮起胆子，继续说：“她最近精神恍惚，工作时经常走神，而且有多次私自加密个人工作记录的行为。”
“最重要的是，”钱必德加重语气，凑近一些，“我的人看到她，在下班后，偷偷去了一家开在旧货市场的书店。那地方龙蛇混杂，是地下党最喜欢接头的地点之一。”
说完，他挺直腰板，用一种我已经把证据都摆在你面前，看你怎么处理的眼神，得意洋洋的看着楚风。
“有劳钱联络官费心了。”
楚风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拿起那份报告，随手翻了翻，然后就放在一边。
“我会处理的。”
钱必德没想到楚风的反应这么平淡，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什么党国利益跟内部纯洁之类的，全都被堵了回去。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楚风一个眼神制止了。
“出去吧，我要工作了。”
钱必德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只能悻悻的躬身告退。
办公室的门关上。
楚风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脸上瞬间结了一层冰霜。
白狐。
这条毒蛇，终于还是出招了。
他当然知道林晚秋行为异常，但他更清楚，这正是白狐那连环毒计终于生效的证明。
先用嫁祸的方式，逼迫地下党走投无路。
再通过地下党，向潜伏在阎王殿内部的林晚秋施压。
这一招，根本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诛心。
他要摧毁的，不是阎王殿的某个人，而是这个团队的生存根基，也就是信任。
楚风甚至不用去查，都能猜到，钱必德这种小人，能发现林晚秋的异常，背后一定有白狐势力的影子在暗中引导。
就连远在医院养伤的苏月璃，也通过她自己的情报渠道，察觉到了电讯科的异动，并向楚风发来了隐晦的提醒。
一时间，整个阎王殿底下暗潮汹涌。
楚风明白，他必须立刻斩断这一切。
他决定进行一次决定性的，也是最后一次的试探。
他按下了通往电讯科的内线电话。
“林晚秋，来我办公室一趟。”
几分钟后，林晚秋敲门走了进来。
她低着头，神色憔悴，不敢看楚风的眼睛。
楚风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份苏月璃最新的病情报告。他指着报告，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语气开口。
“晚秋，月璃的情况很不好。”
林晚秋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医生说，爆炸的冲击损伤了她的大脑皮层，如果不能尽快用特效药进行干预，她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楚风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跟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
他将一份文件推到林晚秋面前。
那上面，画满了各种潦草的符号暗语还有看似杂乱无章的数字。
“我动用了所有关系，查到近期有一批德国专家研制的神经特效药，通过走私渠道流入了山城黑市。这份情报，记录了部分交易的暗语跟接头信息。”
楚风站起身，走到林晚秋面前，双眼直视着她。
“你是密码专家，整个阎王殿，只有你能看懂这些东西。”
“帮我，分析出这批药品的最终流向。这关系到月璃的命。”
这个任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的烫在林晚秋的心上。
一边，是待她如亲妹妹此刻正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苏月璃。
另一边，是老韩那张写满沉痛跟期盼的脸。
巨大的愧疚感跟使命感，在她内心疯了一样撕扯。
她接过那份情报，指尖冰凉。
“是，组长。我一定......完成任务。”
回到实验室，林晚秋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但她的脑子，却乱成了一锅粥。
那些曾经无比亲切的符号跟代码，此刻在她眼前，却变得模糊扭曲。
她眼前一会儿闪过苏月璃对她微笑的样子，一会儿又浮现出那些死在敌人枪口下的无辜同志的脸。
她想全力以赴，为苏月璃找到救命的药。
可脑海深处，却总有一个声音在质问她：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信仰？
在这种剧烈的精神内耗下，她的分析工作，漏洞百出。
终于，在一次关键的数据比对中，因为一个小数点的位置错误，她将两个毫不相干的黑市暗语错误的联系在了一起。
乌鸦南飞，被她解读成了药品的交易地点。
黑狗舔水，被她当成了具体的交易时间。
一个荒谬的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结论，就这样出现在她的报告上。
当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这份错误的分析结果，交给楚风的时候。
楚风没立刻说话。
他只是拿着那份报告，沉默的看了一分钟。
办公室里，安静的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林晚秋的心脏上。
她紧张的快要无法呼吸。
终于。
楚风放下了报告。
他没有批评，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丁点的愤怒。
他只是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她，用一种冷得吓人的语气，轻声说。
“晚秋，这不是你的水平。”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却像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将林晚秋所有的伪装跟所有的侥幸，都劈得粉碎。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知道，自己所有的秘密，在这个男人面前，已经暴露无遗。
楚风站起身，缓缓走到她的面前，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命令。
“今晚十点，天台。”
“我等你。”
“我想听的，不是解释，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