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统总部,徐仇减的办公室里。
他握着话筒,整个人僵住了。
电话那头已经没了声音,只有一阵阵的忙音,钻进他耳朵里。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明白了。
他掉进了一个陷阱。
一个他自己亲手挖的,为楚风准备的陷阱。
只是,他没想到,掉进去的不是楚风,是他自己。
这一局,他输了。
输得底儿掉。
“啊!!!”
徐仇减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他猛的将手里的电话机扯了下来,狠狠砸在地上。
电话机四分五裂。
他还不解气,转身一脚踹翻了红木办公桌。
桌上的文件茶杯跟笔筒,散落一地,乱七八糟。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高晋脸色惨白的冲了进来。
“处长!出事了!破布街的兄弟们...”
他话没说完,就被徐仇减一把揪住了衣领。
徐仇减的眼睛血红,布满了血丝,他死死盯着高晋,牙齿咬得咯咯响。
“是你!都是你的馊主意!!!”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处长,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高晋吓得浑身发抖。
“不知道?”徐仇减怒吼着,一个耳光狠狠抽在高晋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让门口闻声赶来的几个特务都缩了缩脖子。
高晋的脸颊飞快的红肿起来。
“十二个弟兄!十二个弟兄就这么没了!还被扣上了一顶通共的红帽子!你让我怎么跟上面交代?!”
徐仇减的手在发抖,分不清是气的还是怕的。
他现在总算明白,楚风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接受合作,为什么会那么轻易的收下那份名单。
那不是鱼儿上钩了。
那是阎王,在请君入瓮。
楚风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陷阱。
他将计就计,反手就把这个陷阱变成了中统的坟墓。
他不仅杀了中统的人,还要用这些人的尸体,来给自己刷上一笔清剿红党的功绩。
他还要让中统,亲口承认这笔功绩。
杀人,还要诛心。
“楚风...”徐仇减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我现在就去杀了他!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他一把推开高晋,从墙上摘下自己的配枪,就要往外冲。
“处长!不能去啊!”高晋抱住了他的腿,“您现在去,不就等于承认那些人是咱们派去的吗?那不是正好中了他的计吗?”
“那你说怎么办?!”徐仇减一脚踹开他,“难道就这么算了?让十二个弟兄白死?让我徐仇减吃下这个哑巴亏?”
高晋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眼神里也充满了怨毒。
“处长,现在去找他,我们没有任何证据。他既然敢做,就一定把所有痕迹都抹干净了。我们去了,也只是自取其辱。”
“那我就带人去!把山城公馆七号楼给他围了!我看他承不承认!”
徐仇减彻底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他猛的拉开门,对着外面走廊里的特务们大吼。
“都给我带上家伙!跟我走!”
“是!”
中统总部的院子里,十几辆黑色的轿车紧急发动。
车门打开,上百名荷枪实弹的中统特务跳上车。
徐仇减坐在第一辆车里,脸色铁青,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车队呼啸着,带着一股腾腾的杀气,直扑山城公馆。
山城公馆,七号楼。
楚风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慢悠悠的喝着茶。
刘三金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
“组长,来了。”
“多少人?”楚风头也没抬。
“十几辆车,上百号人。看样子,徐仇减是把他老底都搬来了。家伙都带上了,气势汹汹的。”
楚风闻言,笑了。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
“来得正好。客人上门,我们总得出去迎一迎。”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迈步向大门走去。
王大力跟李铁柱,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七号楼的大门缓缓打开。
刺耳的刹车声响成一片。
十几辆轿车在七号楼门前的空地上,摆开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
车门砰砰砰的打开。
上百名穿着黑衣的中统特务跳下车,手里的长枪短炮,齐刷刷对准了七号楼的大门。
徐仇减从第一辆车上下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台阶上的楚风。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仿佛真的在迎接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徐仇减的怒火,在这一刻烧到了顶点。
他大步向前,身后的特务们也跟着向前逼近。
“楚风!”徐仇减的吼声,在清晨的空气里回荡。
楚风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不变。
“徐处长,一大清早,带这么多人来我这儿,是来喝早茶的吗?可惜,我刚喝完。”
这句轻飘飘的调侃,让徐仇减的肺都快气炸了。
“少跟我装蒜!”徐仇减指着他的鼻子,“我的人呢?你把我的人怎么样了!”
楚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错愕跟无辜。
“你的人?徐处长,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破布街三十四号!”徐仇减嘶吼道,“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哦,破布街三十四号啊。”楚风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知道,当然知道。”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沉痛。
“徐处长,您来得正好,我正准备派人去中统总部,向您汇报这个大案子呢。没想到您消息这么灵通,先找上门来了。”
徐仇减愣住了。
他看着楚风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楚风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股后怕的语气。
“徐处长,您是不知道啊,昨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线报。说有一伙穷凶极恶的红党分子,秘密潜伏在破布街,还藏了大量的武器弹药,准备在山城制造大规模的破坏活动。”
“我作为党国军官,听到这个消息,当时是又惊又怒。这些红党,亡我党国之心不死,简直是丧心病狂!”
楚风说得义愤填膺,拳头都握紧了。
“我当时就决定,必须要把这颗毒瘤给拔掉!于是,我连夜点齐了人马,对破布街三十四号,发动了突袭。”
他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惋惜。
“没想到啊,这伙红党分子,抵抗异常激烈。我的弟兄们,跟他们发生了一场惨烈的血战啊。”
“为了不让任何一个红党分子逃脱,为了山城百姓的安危,我只能下令,不留活口,将他们全部就地正法!”
楚风说完,目光灼灼的看着徐仇减。
“徐处长,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党国。我想,您应该能理解我的苦心吧?”
徐仇减听着楚风这一番黑白颠倒的说辞,气得浑身发抖。
他感觉喉咙里一阵腥甜,几乎要喷出血来。
无耻!
太无耻了!
他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楚风不仅杀了他的兵,还要踩着他兵的尸体,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你放屁!”徐仇减憋了半天,只挤出这么三个字。
“那些人...那些人是我的手下!是中统的人!”
楚风脸上的表情,从沉痛瞬间变成了震惊。
他后退一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徐仇减。
“什么?徐处长,您...您说什么胡话?”
他指着徐仇减,痛心疾首的说:“您怎么能说那些人是中统的人呢?难道...难道您想包庇这些红党分子?徐处长,您糊涂啊!通共,这可是灭门的大罪啊!”
“你!”徐仇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楚风这一招倒打一耙,实在是太狠了。
他把所有的话都堵死了。
如果徐仇减再坚持那些人是中统的人,那就等于承认中统在通共。
这个罪名,别说他徐仇减,就是他背后的靠山,也担不起。
楚风看着他那副快要气死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猫哭耗子的同情。
“徐处长,我知道您可能是被什么人蒙蔽了。也罢,为了证明我的清白,也为了让您看清楚那些人的真面目,我只好拿出证据了。”
他转头对身后的刘三金说:“三金,去,把我们缴获的赃物,都给徐处长搬上来。”
“是,组长。”
刘三金转身进去,不一会儿,七八个阎王殿的队员,抬着好几个大箱子,走了出来。
箱子被重重的放在地上,打开。
里面装的东西,让在场所有中统特务都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口箱子里,是各种各样的红色宣传册,应有尽有。
第二口箱子里,是几面鲜红的旗帜,上面印着镰刀和锤头。
第三口箱子里,是一份手绘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山城政府大楼跟城防司令部等重要目标,旁边还写着爆破跟突袭等字样。
最后,刘三金亲手捧着一个托盘走上来。
托盘里,是几张照片,正是楚风和张贵在书店接头的场景。
楚风拿起那份地图,递到徐仇减面前,脸上是肃穆的神情。
“徐处长,您看,这是从他们头目身上搜出来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他又拿起那些照片。
“还有这些,是这伙红党为了策反我,派人偷拍的。他们以为我年轻,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威胁我,逼我就范。真是痴心妄想!”
“我楚风,生是党国的人,死是党国的鬼!怎么可能与这些叛逆同流合污!”
他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周围那些阎王殿的队员们,听得是热血沸腾。
而对面的中统特务们,则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全是茫然跟困惑。
徐仇减看着这些证据,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他亲手策划的。
现在,这些东西却成了楚风用来指控他通共的铁证。
楚风把手里的东西放回托盘,对着徐仇减,露出了一个让人火大的微笑。
“徐处长,清剿红党,一向是你们中统的职责。我这次越俎代庖,实在是情况紧急,还望您不要见怪。”
“这些证据,还有那些红党分子的尸体,我都给您原封不动的保留着。现在,我把它们全都移交给您。”
“您放心,这件功劳,我楚风,我们军统,绝不会跟你们中统抢。我们都是为党国效力嘛。”
楚风的话,客气又周到,却又字字诛心。
徐仇减感觉自己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还被人左右开弓的扇耳光。
他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接?
接了,就等于承认自己的人是红党,等于承认自己无能,还要捏着鼻子给楚风记上一大功。
不接?
不接,就是公然包庇红党,就是渎职。楚风马上就能把这些东西捅到委座那里去。
到时候,他死得更惨。
这是一个死局。
徐仇减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他的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
他死死盯着楚风那张带着微笑的脸,恨不得扑上去,用牙齿咬断他的喉咙。
可他不能。
他输了。
他只能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好。”
过了漫长的半个世纪,徐仇减的喉咙里,才挤出这么一个字。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屈辱跟不甘。
“来人。”他转过身,不敢再看楚风的眼睛,“把这些...东西,都带上。”
他身后的中统特务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处长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但他们还是执行了命令,上前去搬那些箱子。
“徐处长,慢走。”楚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依旧是那么客气,“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徐仇减的身体猛的一僵。
他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的车里。
车队在一阵狼狈的引擎轰鸣声中,仓皇离去。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的时候灰头土脸。
看着远去的车队,王大力走到楚风身边,咧开大嘴,笑得像个孩子。
“组长,真他娘的解气!你看那姓徐的孙子,脸都绿了!”
刘三金也推了推眼镜,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组长,您这招太高了。这叫什么?这就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楚风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看着徐仇减车队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回去吧。”
他转身,向楼内走去。
这场闹剧,不过是他整个计划中的一个小插曲。
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