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声应道。
接下来几天,山城公馆七号楼彻底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扩编后的阎王殿,每个零件都在楚风的意志下飞速咬合,发出摄人轰鸣。
两天后的黄昏,山城一间偏僻茶馆里。
高晋坐在二楼雅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他面前站着三个穿粗布短衫的男人。
这几个人眼神精悍站姿笔挺,但他们都刻意佝偻着背,模仿常年劳作的底层人姿态。
他们就是高晋从二处机动组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人。
“都记住了吗?”高晋的声音很低。
“记住了,科长。”为首的男人回答。
他叫张贵,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
“重复一遍。”高晋的目光扫过他们。
张贵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我们是地下党山城行动小组的成员。我们的上线因为叛徒出卖已经牺牲。我们现在跟组织失去了联系,急需寻找新的出路。”
他声音里带着股压抑的悲愤。
“我们久闻活阎王楚风的大名,敬佩他杀鬼子锄汉奸的手段。我们认为,他是一个可以团结的爱国将领。所以我们决定主动联系他,寻求合作。”
“很好。”高晋点头,“记住,你们的身份是真的。你们就是走投无路的地下党。你们的眼神语气还有每个动作,都要带着那种绝望里的希望,跟对军统特务天生的不信任。”
“我们见到楚风,该怎么说?”另一个特务问。
“实话实说。”高晋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
“就告诉他,你们手上有份大礼要送给他。一份关于潜伏在山城政府内部的日本特务名单。这是你们牺牲的上线,留下的最后一份情报。”
“他会信吗?”
“他会信的。”高晋的语气很肯定,“楚风这种人,刚来山城急于立功。这么一份大礼送到嘴边,他没有理由不吃。只要他吃了,就等于咬了我们的钩。”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说服他,而是让他跟你们见面。只要他见了你们,我们的任务就成功了一半。”
“见面之后,你们就提出,为了安全,下一次的会面由你们来安排地点。把他引到我们事先布置好的地方。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他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根钉。”
高晋转过身,脸沉了下来。
“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办好了,我亲自给你们请功。办砸了,你们知道后果。”
“是!科长!”三个人挺直了腰板。
“去吧。”高晋挥挥手,“鱼饵撒下去了,就等那条大鱼上钩了。”
山城公馆七号楼,书房。
楚风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刘三金快步走了进来。
“组长,那边的人有动静了。”
“说。”楚风没有睁眼。
“他们通过中间人传话,想跟您见一面。时间,今天晚上八点。地点,城南的远东书店。”
“一个人去?”
“他们是这么要求的。说为了表示诚意,他们也只来一个人。”
楚风睁开眼,眼里没一丝波澜。
“书店周围的情况摸清楚了没?”
“摸清楚了。”刘三金递上一张手绘地图,“远东书店位置很偏,周围是居民区小巷子多,方便监视也方便撤离。我已经安排我们的人,提前一个小时,在周围所有制高点跟交通要道都布下了暗哨。”
“王大力跟李铁柱呢?”
“铁柱已经带着狙击枪,到书店对面那栋三层小楼的楼顶了。大力带了两个行动队的好手,守在书店后面的巷子里。只要您一个信号,他们能在三十秒内冲进去。”
楚风点了头,对刘三金的安排很满意。
“告诉他们,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轻举妄动。今天晚上,我们只看不动手。”
“明白。”刘三金应了一声,又有些担心,“组长,您真的要一个人去?万一…”
“放心。”楚风站起身,“既然是鸿门宴,总得给主人一点面子。我要是不去,他们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他拿起挂在衣架上的风衣,披在身上。
“我去会会这些‘同志’。”
夜里七点五十,远东书店。
书店里客人不多,灯光昏暗。
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正站在书架前,假装翻看一本旧书。
他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瞟着门口。
这个人正是中统特务张贵。
八点整,书店的风铃响了。
一个穿深色风衣戴礼帽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材高大,步伐沉稳。
他走进书店,目光在书店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张贵身上。
楚风。
张贵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计划继续低头看书。
楚风走到他对面的书架,也拿起一本书漫不经心的翻着。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书店里只有老板在柜台后打瞌睡的声音。
过了大概五分钟,楚风先开了口。
“这本书写的不错。”他的声音很平淡。
张贵抬起头看向他。
“先生也喜欢看左联的书?”
“谈不上喜欢。”楚风把书放回书架,“只是觉得,现在这个世道,还能写出这种文字的人,都值得尊敬。”
张贵心里一动,他知道,接上头了。
“先生,借一步说话?”他压低声音。
楚风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书店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这里堆满旧报纸,几乎没有光线。
“楚组长。”张贵开门见山。
“你是谁?”楚风的语气里带着警惕。
“我们是谁不重要。”张贵沉声说,“重要的是,我们和楚组长一样,都是想打鬼子的中国人。”
楚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张贵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那眼神不带任何感情,好像能看穿人心。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们知道,楚组长在上海,杀得日寇汉奸闻风丧胆。我们很敬佩。虽然我们信仰不同阵营不同,但在抗日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所以呢?”楚风终于开口。
“所以,我们想跟楚组长合作。”张贵说出了最终目的。
“合作?”楚风嘴角扯了扯,像在笑又不像,“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张贵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楚风没接。
“这是什么?”
“一份名单。”张贵说,“一份潜伏在山城政府部门里的日本特务名单。这是我们牺牲的同志用生命换来的。我们现在势单力薄,没能力处理他们。但楚组长可以。这是我们的诚意。”
楚风沉默片刻,终于伸手接过了那张纸条。
他打开看了一眼,上面写着三个名字,还有他们所在的部门和职位。
这三个名字,楚风一点也不陌生。
因为这三个人,早就上了他“阎王殿”的必杀名单。
中统这帮蠢货,为了演的逼真,还真是下了血本。
“名单我收下了。”楚风把纸条收进口袋,“但是真是假,我需要时间去验证。”
“当然。”张贵见他收下,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我们有耐心。如果楚组长验证了名单的真实性,愿意跟我们继续谈,三天后的同一时间,还在这里,我们再见。”
“好。”楚风点了头,“希望你们的诚意,不止于此。”
他没再多说,转身就走。
看着楚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张贵长出了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跟活阎王演对手戏,压力太大了。
但他成功了。
楚风收下了名单,也答应了下一次的会面。
鱼儿,已经死死咬住了钩。
同一时间,山城公馆七号楼,三楼的电讯室里。
林晚秋正坐在堆满零件跟线路的桌前,调试着一台新的大功率电台。
她神情专注,手指在复杂的线路板上灵活跳动。
来到阎王殿的这几天,是她人生中最矛盾的一段日子。
一方面是巨大的恐惧。
这个地方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让她窒息的压抑。
楚风的深不可测,苏月璃的笑里藏刀,还有那些行动队员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气,都让她害怕。
但另一方面,她又在这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跟自由。
楚风给了她一间独立的设备齐全的电讯室。
他拨给她一笔巨大经费,让她可以购买任何她需要的设备和零件。
他没有催促她,也没有给她任何具体的工作指标。
他只是告诉她:“这里就是你的王国。我需要你,用你的专业,为我们建立起全山城最灵敏的耳朵和最安全的嘴巴。”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是她在军统电讯处从未得到过的。
她在这里,终于可以施展自己的才华,去做她最擅长也最热爱的事情。
这种矛盾心理让她每天都过得很煎熬。
就在这时,电讯室的门被推开了。
苏月璃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进来。
“还在忙?”她把咖啡放到林晚秋手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苏…苏副科长。”林晚秋受宠若惊的站了起来。
“坐下吧,别这么拘束。”苏月璃靠在桌边,看着那台复杂的电台,“怎么样,还习惯吗?”
“嗯…挺好的。”林晚秋小声说。
“那就好。”苏月璃拿起桌上一份线路图,“有什么需要,尽管跟组长提,或者跟我说也行。组长说了,你的工作是我们的重中之重。”
林晚秋点了头,心里却更加不安。
苏月璃对她越是热情,她就越觉得害怕。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刘三金快步走上三楼,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楚风书房。
苏月璃的耳朵动了动,她看了一眼林晚秋。
“你先忙,我去看看。”
她走出电讯室,顺手带上门,但门却留了道细细的缝。
林晚秋看着那道门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悄悄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
她听到了刘三金压低的声音。
“…组长,他收下了。”
“…反应很谨慎,但看得出来,他动心了。”
“…约了三天后,还是在老地方见面,到时候干掉他们。”
然后,是苏月璃的声音。
“这些红色分子,还真挺会演的。”
红色分子?
林晚秋的脑袋嗡的一声。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她。
她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是组织的人吗?
是组织派人来联系楚风了吗?
他们为什么要联系楚风?
难道组织要和军统合作?
可是现在楚风要对付组织,自己该怎么办。
无数个念头在林晚秋的脑海里疯狂搅动。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不行,我必须要把这个消息送出去!
这是天大的事!
可是,怎么送?
她的上线已经牺牲了,她和组织的所有联系都已经断了。
她现在就是一个孤岛。
这个消息,她送不出去。
巨大的喜悦跟更大的绝望,同时涌上心头。
林晚秋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扶着门框才勉强没有倒下。
她脸色惨白,嘴唇不住的颤抖。
不行,我不能慌。
冷静,一定要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也许,我可以试试修复那台旧的收音机。
她记得,教授曾经教过她,如何利用普通收音机改装成可以发送短波信号的简易电台。
只要能发出去,哪怕只是一段最简单的表示紧急情况的编码,组织的人也许就能收到。
对,就这么办。
林晚秋的眼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
她悄悄退回自己的工作台,心脏还在狂跳。
书房里。
楚风听完了刘三金的汇报。
“干得不错。”他点头,“继续盯着他们。”
“明白。”
“另外,让王大力跟李铁柱准备好唱戏的家伙。”楚风眼里寒光一闪,“三天后,我要给这些‘同志’,准备一份永生难忘的欢迎大礼。”
刘三金听出了楚风话里的杀气,他点了头,没有多问,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