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逆行的血氧
物证科实验室里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刮擦声，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扎进陈克非紧绷的神经。它不再像之前解剖室通风管道里若隐若现的试探，也不似直播间路由器内那种焦躁的抓挠，此刻从服务器机柜深处爆发出的，是密集、狂乱、带着某种濒死挣扎般歇斯底里的“咔！咔！咔咔咔！”，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激怒或逼入绝境，正用全身的力气疯狂撞击着坚固的金属囚笼！
“操！什么东西？！”技术员小李脸色煞白，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带倒了旁边的水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水花四溅。他惊恐地盯着那发出恐怖噪音的服务器机柜，如同看着一头即将破笼而出的怪兽。
“冷静！”陈克非厉喝一声，声音像淬了冰，强行压下自己同样翻涌的惊骇。他一步抢到机柜前，右手稳稳按在冰冷的枪柄上，左手却毫不犹豫地伸向机柜侧面那个不起眼的、用于临时检修的金属盖板搭扣。刑警的本能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必须知道里面是什么！是机械故障？是人为安装的破坏装置？还是…某种超出认知的存在？
“陈队！别！”小李失声喊道，声音都变了调，“里面是核心数据库阵列！强行断电或者开盖可能有物理损毁风险！数据…”
“数据重要还是命重要？！”陈克非头也不回地低吼，手指已经扣住了搭扣。他瞥了一眼屏幕上那依旧刺眼地锁定着的“周永坤”档案照片。那张保养得宜、带着商人式温和假笑的脸，此刻在服务器狂躁的撞击声背景中，显得无比阴森。这诡异的声响与这个名字的出现绝非巧合！
就在陈克非指腹发力，即将掀开盖板的瞬间——
“等等！陈警官！别碰它！”
林见远和张川几乎同时出声。林见远是带着记者那种发现大新闻的急切和本能的对未知危险的警惕，而张川的声音则异常低沉、凝重，带着一种洞悉某种规则的笃定。
张川一个箭步上前，动作快得不像平日的文职干事，一把按住了陈克非即将掀开盖板的手腕。他的手劲出乎意料地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不能开！现在不能！”张川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那震颤的机柜外壳，“这声音…这频率…和《火经》里描述的‘狱火之虫’躁动时的‘啃噬心音’几乎吻合！邪典记载，强行惊扰，会引发‘秽血之灾’！这很可能是一种…生物或类生物的信号干扰装置，甚至…是某种‘活体’的诅咒媒介！物理接触可能是它的触发条件！”
“活体？诅咒媒介？张干事，你也被林记者传染了？”陈克非猛地甩开张川的手，眼神凌厉地瞪着他。服务器的狂躁撞击声像鼓点一样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挑战着理智的底线。“我只相信眼前的证据！里面要么是破坏分子放的机械老鼠，要么是某种次声波发生器！不管是什么，必须弄出来！”他骨子里刑警的务实和面对威胁时的强硬占了上风。
“次声波？陈警官，你听听这声音！”林见远也挤了过来，指着机柜，脸上混杂着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兴奋，“这‘咔咔’声里，仔细听！是不是有极其微弱的、类似…昆虫鞘翅摩擦的高频谐波？还有…一种…湿漉漉的粘液挤压声？这他妈不像纯机械的！”他侧耳倾听，脸色越来越白，“而且你们发现没有，这声音的密集程度…好像跟服务器运算负载是同步的！刚才数据库比对周永坤声纹峰值时，这‘咔咔’声最疯狂！现在运算结束了，声音好像…弱了一点点？”
陈克非心头一震，凝神细听。果然！那狂乱的“咔咔”声在刚才比对完成的瞬间，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个短暂的、不那么密集的间隙！虽然很快又恢复了狂躁，但那种与数据处理强度隐隐同步的节奏感…绝非普通机械故障或电子干扰器所能解释！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通讯内线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小李惊魂未定地扑过去抓起话筒：“喂？物证科实验室！”
话筒里传来法医老秦焦急无比的声音，背景音似乎还有仪器尖锐的报警声：“小李？陈队在不在？！立刻！马上！让陈克非接电话！‘甜橙’的血液样本！出大问题了！”
陈克非心头猛地一沉，一把夺过话筒：“老秦！我是陈克非！说清楚！什么情况？”
“血氧！克非！死者的血氧饱和度数据在逆行！！”老秦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微微发颤，几乎是在吼，“我按照你之前的要求，把之前常规毒理筛查后保留的血液样本，重新拿出来做更深入的代谢组学和血细胞形态分析！结果…结果在显微镜下，我亲眼看到…看到那些红细胞…它们携带的氧分子…在…在逆向释放！不是正常的消耗性降低！是释放！血氧饱和度读数在缓慢地…上升！这他妈完全违背了热力学第二定律！死人的血…在自动‘吸氧’！仪器都他妈快报警报疯了！”
血氧逆行？！死人的血液在自动“吸氧”？！
陈克非握着话筒的手瞬间冰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解剖台上“甜橙”那冰冷苍白的脸，与眼前狂躁撞击的服务器、林见远描述的“湿漉漉的粘液声”、张川口中的“秽血之灾”、还有老秦此刻惊骇的吼声…所有破碎、诡异、超越常理的线索碎片，被“血氧逆行”这四个字如同磁石般猛地吸附、拼凑在一起！
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陈克非的脑海：那服务器里的东西…会不会与“甜橙”体内发生的诡异生理现象…存在某种…活性的、超距的联系？！
“老秦！样本现在什么状态？具体数值！”陈克非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数值还在缓慢上升！从刚死亡的极低值，现在已经逆升到了…25%！而且还在升！红细胞形态异常，部分出现…类似…结晶化？边缘锐利得不像生物细胞！我拍了视频，马上传给你！这…这简直…”老秦的声音充满了科学信仰崩塌的茫然和恐惧。
“保护好样本！封锁现场！我马上到！”陈克非重重扣下电话，猛地转身。他的目光如同冰锥，瞬间刺穿服务器机柜狂躁的金属噪音，落在林见远和张川身上。
“林见远！用你所有的资源！立刻给我查！周永坤，永泰集团，他们所有公开、半公开甚至传闻中的生物实验室！尤其是涉及血液、神经、异常能量场研究的！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陈克非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张川！”他的目光转向反邪教干事，“《火经》！‘秽血之灾’！‘狱火之虫’！所有相关记载！给我最原始、最晦涩的解读！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这‘血氧逆行’…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秽血’？！”
他的指令如同出膛的子弹，精准而急促。面对这彻底颠覆认知的现象，陈克非骨子里刑警的坚韧和对真相的执拗被彻底点燃。恐惧？有！但那只会转化为更冰冷的愤怒和更执着的探究。他不再纠结于声音是机械还是生物，他只在乎这背后的逻辑和目的！
“小李！立刻备份所有数据！最高安全等级！物理隔离这台服务器！保持监控！记录所有异常声音的频率、强度、模式！尤其是…与物证科那边血液样本状态变化的实时关联性！我要看到数据曲线！”陈克非对着惊魂未定的小李下令，随即抓起车钥匙和证件，“我去解剖室！这里…交给你们了！”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依旧在狂躁“咔咔”作响的服务器机柜，那声音此刻在他耳中，仿佛变成了“甜橙”体内那些正在诡异“吸氧”的红细胞发出的…无声的嘲笑。他不再犹豫，转身冲出实验室大门，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急促回响。
解剖室的空气比实验室更加冰冷刺骨，福尔马林的气味浓郁得几乎能凝结成块。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老秦的脸色比停尸台的金属还要难看。他指着旁边一台连接着复杂管线和探针的血液分析仪，屏幕上的曲线图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向上攀升——代表血氧饱和度的红色曲线，正违背着所有生理常识，顽强地、缓慢地向上爬升着，数值已经突破了30%！
旁边的显微镜显示屏上，实时画面触目惊心：原本应该是饱满圆润、携带氧合血红蛋白呈现鲜红色的红细胞，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红色，边缘变得锐利、不规则，如同破碎的紫色冰晶！更可怕的是，在放大倍数极高的视野下，可以看到细胞膜表面似乎附着着极其微小的、不断蠕动收缩的…半透明囊泡状结构？它们像微小的水蛭，附着在红细胞表面。
“你看！克非！你自己看！”老秦的声音带着崩溃边缘的颤抖，他指着屏幕，“这些…这些附着物！在显微镜下观察，它们似乎…在主动从血浆环境中‘捕获’游离的氧分子？然后…然后强行‘灌注’进红细胞内部？这完全违背了气体扩散原理！这…这根本不是什么医学现象！这是…这是某种…生物纳米级的…强制充氧机器？！”
陈克非凑到显微镜目镜前。冰冷的镜筒后，那片微观世界如同地狱的图景。暗紫晶化的红细胞如同饱受折磨的囚徒，而那些附着其上的微小半透明“囊泡”，正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机械般精准的节律，不断地收缩、舒张，每一次舒张都似乎从周围的血浆中“吮吸”走一些微小的气泡（氧气？），然后在收缩时，将某种物质“注射”进红细胞内部！那动作，带着一种非生命的、纯粹的、令人作呕的“功能性”！
“x-17…光敏剂…还有这些…”陈克非喃喃自语，脑海中风暴般串联着线索。直播间的17hz强脉冲信号扭曲脑波，植入物接收死亡后的信号，17秒的扭曲咒语暗含17.32hz的“凶煞”共鸣，现在又是这些强制“充氧”的纳米机器…周永坤！永泰集团！他们到底在人体内植入了什么？或者说…培育了什么？！
“能分离出这些‘囊泡’吗？分析成分！”陈克非的声音嘶哑。
“试过了！”老秦一脸挫败，“极其脆弱！一旦试图物理分离或脱离红细胞环境，瞬间崩解！化成…一种粘稠的、带着微弱荧光的灰色胶质！成分复杂得离谱，初步质谱显示含有大量未知有机硅化合物、稀有金属微粒、还有…还有类似之前那个植入物外壳的那种特殊合金成分的纳米粉末！”
未知硅化合物？稀有金属？特殊合金纳米粉末？这听起来更像是某种高度精密的…工业制品！而非自然生物！
就在陈克非被这微观地狱的景象冲击得心神剧震时，解剖室厚重的门被猛地推开。林见远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手里举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资料和图片。
“陈克非！张干事那边也有重大发现！他让我立刻送过来！”林见远的声音因为奔跑和激动而嘶哑，他冲到陈克非身边，将平板塞到他眼前，“看这个！永泰集团旗下，有一个极其隐秘的子公司，叫‘磐石生命科技’！明面上是做高端医疗器械和生物材料，但张干事通过特殊渠道查到，他们三年前秘密承接了国防口一个代号‘火种’的预研项目！研究方向是——极端环境下的生物能量自维持系统！重点是…利用特殊人工合成细胞器，实现无氧或低氧条件下的高效能量捕捉与转化！项目负责人…叫白薇！是周永坤的…”
“财务总监！”陈克非瞬间接上，眼神锐利如刀！他想起来了！在调查永泰集团背景时，那个总是妆容精致、笑容得体、却眼神锐利如鹰的女人！周永坤的左膀右臂！原来她负责的是这种东西？！
林见远飞快地滑动屏幕，调出一份模糊但能看清内容的文件截图：“这是张干事从特殊渠道搞到的‘火种’项目初期概念验证报告摘要！你看这里！他们设想的‘合成细胞器’，描述的功能…‘模拟嗜热菌硫呼吸链，结合人工光敏色素阵列，实现光能驱动下的逆浓度梯度物质转运与能量储存’…这他妈不就是…不就是…”林见远激动地指向显微镜屏幕，“…不就是这些强制给红细胞‘打氧’的鬼东西的原型吗？！他们把军用技术…用在了谋杀上？！搞了个‘生物充氧炸弹’？！”
生物充氧炸弹？！陈克非看着平板上那些冰冷晦涩的专业术语，再看向显微镜里那些如同微型水泵般附着在红细胞上、强行灌注氧气的“囊泡”，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直冲头顶！用最前沿的生物纳米技术，去实现最古老邪教的“血逆”邪法？！这简直是科技与迷信媾合出的畸形怪物！
“目的呢？”陈克非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他们处心积虑，又是邪咒又是高科技纳米机器，就为了让一个死去的网红…血氧饱和度升高？这有什么意义？！”
“为了‘血钥’！”张川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也赶到了，手里拿着他那本从不离身的皮质笔记本，脸色苍白却眼神灼亮，“《火经》禁术篇的终极奥义之一：‘逆血成钥，启幽冥门’！他们认为，通过特定的仪式和媒介，将纯净的、蕴含‘生之执念’的血液在死亡瞬间逆转其性，由‘死血’逆转为蕴含异常活性能量的‘秽血’，便能铸成开启‘往生之门’或沟通‘荧惑之力’的‘血之钥匙’！‘甜橙’作为精心挑选的祭品，在直播中被亿万目光‘注视’，凝聚了巨大的‘意念’，她的血…被他们用邪咒和这种技术…强行逆转为‘秽血’！这就是那把‘血钥’！它根本不是医学指标！它是一个…一个邪恶仪式的能量载体！”
血钥！开启幽冥门？！沟通荧惑之力？！
陈克非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狂跳。科学家的疯狂野心，邪教徒的扭曲妄想，在这具冰冷的尸体和那些诡异的纳米机器上，达成了最黑暗的同盟！这不再是简单的谋杀，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以生命和科技为祭品的…超维度犯罪！
“那服务器里的声音…”陈克非猛地想起物证科那台狂躁的服务器。
“很可能就是‘血钥’初步形成时，产生的某种…能量共振或者信息扰动！”张川语速极快，翻动着笔记本，“《火经》提到，‘秽血’铸成之际，会吸引‘狱火之虫’躁动，因其蕴含着它们渴求的‘逆生之力’！那声音…可能就是跨越空间传递过来的…某种活性的‘共鸣’！或者说…是‘血钥’在向它的‘接收端’…发送着某种‘就绪信号’！”
就绪信号？！
陈克非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看向血液分析仪的屏幕——那条代表血氧饱和度的红色曲线，依旧在顽强地、缓慢地向上攀升着，已经逼近了40%！显微镜下，那些“囊泡”的蠕动似乎也变得更加活跃、更加“高效”！
“它…它还在继续‘充能’？！”老秦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它要达到多少才…才算‘就绪’？”
没有人能回答。解剖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血液分析仪发出规律的、如同倒计时般的轻微蜂鸣，以及屏幕上那条固执上升的红色曲线，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缓慢地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那物证科服务器里狂躁的“咔咔”撞击声，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在这弥漫着死亡和诡异“生机”的解剖室里，无声地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