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玉盯着他,言辞固执。
公子沉默半晌,语气冷淡平静,同她说道,“若你年岁再长些,便不会再执着于这些问题。”
圭玉却听不进去这话,她现下不似从前,已长了不知多少岁,而今再听他说这些,亦不能轻易揭过。
难道她修仙的这些时日,全都如同虚度?
她执着于他太久,忘了又拾起,直至变成执念也未曾放下。
圭玉与他一同站于月下良久,未再开口。
他出声唤她。
“圭玉,过来。”
她仰头看他,长思灯芯灼灼跃动,散不去公子身边的清冷月色,却照出她忽明忽暗的复杂神色。
她的心中竟莫名生出几分虔诚,只是再往后,终究妖鬼心理作祟,成了仙也改不掉的恶习,她总是想更亲近他一点,更近一点。
圭玉乖巧站在原地,看着他靠近,低下头。
他的脸几乎要挨上她的,呼吸清浅,同她纠缠在一起。
圭玉想要下意识后退,却又不甘心地恶意抬眼,目光落于他的唇上。
她听到他的话,语气无半点冰冷之意,压得极低。
“圭玉,我教你克己复礼,看来你并未学进去半分。”
圭玉抿了抿唇,努力移开视线,表情十分不满,她已是非常有良心的妖鬼,若将此事问及泱泱与乱葬岗的那群艳鬼,他们定要说些可怕的法子如何将人绑在身边才是首要。
她正因为读了点书,有了点良心,才会纠结,现在若再亲他一口,算不算过分。
圭玉纠结许久,退后几步,阴恻恻地盯着他,若他是块糕点,随时随地便能啃啃便好了。
天边云卷云舒,此处地势空旷,她却只能看清手中烛灯与面前的他。
底下却已兵戈相对许久,侍卫的刀刃砍得卷边,那几个穿着官服的终究还是没活到日头升起。
临死刻似有所感,混沌双目竟恶狠狠地看向这边,眼底淬毒,死不瞑目。
耳边哭喊声混杂,圭玉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心中烦闷难以疏解。
公子却无甚反应,当真像极了将一切都置身事外的高高在上的神明。
夜幕渐退,天光乍现,有人过来。
圭玉站在一旁,听着那人低头躬身禀告着。
昨日贼人奸臣连夜上书,闹得内廷纠纷不断,陛下一夜未安眠,身体不适,要请公子前去商讨请教几日后的祭祀事宜,以疏解心结。
圭玉默默看着,心中明白,便是在幻象中,他们的缘分或许也就止于此了。
她抓不住蜉蝣泡影。
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眼中神情执拗,朝他笑了笑。
直至看着他离开,她心中对于九重天的执念却越发重。
修成仙也不行,那若是真上了九重天,真的能找到他吗?
已过去这样久,又可会还记得她?
圭玉将手中灯放下,拿出龟甲,借着烛灯光影,重新算起长思的位置。
它特意将灵体分出放在公子旁边,也不知是故意引诱她过来,还是连着一个幻境中的影子都要防备。
罗盘中牵出的丝线愈发猩红,绕着她的指尖几乎要她禁锢在原地。
圭玉皱起眉,被迫被那些丝线拉扯着往前走。
许是昨夜闹出的动静太大,今日晨时宫墙内竟十分沉闷寂静,来往的人皆低着头,无人敢抬眼多看一眼。
圭玉低垂着眼观察着现状,知晓如今情况,必定太平不了几天了。
也不知那些关在地牢中的东西会不会借此有所行动。
圭玉被丝线拉扯着又回到地牢入口处,她低头看向罗盘,见那指骨逐渐融化成一摊黑水,沾在她的指腹,又逐渐蔓延成更多的丝线,一点点将她的手拉紧。
偏偏那龟甲还在转动,直指地牢深处方向。
圭玉不明白这究竟是何意思,是那魔物非要他回来,还是长思当真就藏在这里。
她咬了咬牙,将龟甲收好,抬目看去,见身着深青色长袍的典狱堵在入口处,姿态扭曲。
圭玉心中警惕,略感不对。
她靠近些许,待走至他的面前,忽而见着他抬起头,面色青白,脸部肌肉僵直,双眼被掏空。
方一抬眼,眼中便窜出几道黑影,直冲她面门。
圭玉下意识闪躲,手中丝线却晕染出极重的墨色,将那两样东西直直钉在典狱的眼下。
她抬眼看去,看到两个灰毛长鼠,咧开嘴朝她笑,已无气息,黏液在它们身上将毛捋成一大块,于齿缝间还能见着一些胶质状的红色混杂着灰白色的浆物。
原是两个魔化的精怪钻入了他的体内将他的双眼啃食了个干净。
圭玉暗自想着,地牢中的怪物应当被封着才对,又怎会出这样的事。
不知道那只大魔物是否也跑了出来。
那她这样过去岂不自投罗网?
圭玉晃了晃脑袋,目光从那恶心的场面中移开,转身便要走。
谁知还未踏出,那些丝线又将她往里拉,不知为何,她竟感觉脑海意识有些茫然,身体不自觉地便被拉动着走。
发尾银铃轻轻跳动着,本应安抚她的情绪,却让她脑中想法更加混乱不清明。
地牢甬道中极安静,除了她的脚步声再听不见旁的声音。
也再无精怪窜出。
只是目光所及之处,那些暗中怪物的目光游离在外,未敢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
过了许久,圭玉终于走到了尽头,那些丝线总算将她松开,她的额前沁出些冷汗,僵硬地抬起头。
那些银色链条尽断,并未见着那魔物的身影。
圭玉思忖片刻,来不及深究,趁着束缚已解,便要从此处逃走。
地牢中的怪物一个个化作肢体奇怪的人形,缩在其中,瑟瑟发抖,嘴中不住地念叨着什么。
圭玉并不能够听清,于甬道那边却传来兵戈碰撞声,有人在怒喝,应当是发现了典狱的死状。
听其脚步声,来人并不少,正往这边快速踏来。
圭玉气急,难不成是有人想将此处情况皆栽赃到她的身上,现下她又如何能逃?
她只能咬牙往更深处走,寻个暗处先躲躲,待看看情况如何。
那边声音不断传来,传入她的耳中。
“这里关着的皆是容公子要用作祭祀的祭品?”
“当真是荒唐!以活人祭祀,也不知这公子究竟什么来头,竟让陛下如此信任,简直是妖魔化身!”
“现下宫内如此不太平,殿下听不进去半点话,你觉得我当如何?”
“……”
再往后,几人交谈的声音更小,她便听不太真切了。
她正欲再往后行动,身后却倏而贴过一道冰冷气息,将她裹住,苍白的手绕过她的腰间将她抱入怀中。
圭玉浑身僵硬,眼中冷意尽显,还未发作,身后人便贴上她的脸侧,长睫顺势剐蹭在她的眼尾。
她还未回头,又映出眼底一片猩红。
面前的谢廊无面容苍白昳丽,形似艳鬼,冷目盯着她,轻启唇,说道。
“师父怎么才来……阿容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