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黑风岭，空气格外清冷潮湿，混合着泥土的腥气与逐渐弥漫开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林间寂静得可怕，只有雨水从叶片滑落的滴答声，以及那名断腕弟子偶尔发出的、因失血和恐惧而变得微弱的呻吟。
龙啸天挥动着铁斧，动作稳定而富有节奏，仿佛周遭那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与他毫无关系。锋利的斧刃劈开坚韧的铁木，发出“咄、咄”的闷响，木屑纷飞。他需要完成五百斤的任务，这是杂役的本分，也是他目前最好的伪装。
体内的灵力在缓慢恢复，灵魂深处那枚魔种在汲取了刚才战斗中散逸的恐惧、痛苦和绝望情绪后，似乎变得愈发幽暗凝实，传递出的满足感如同饱食后的野兽，带着一丝慵懒，却又潜藏着更深的渴望。那股源自魔种的冰冷、暴戾的意志，正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让他对眼前的惨状生不出半分怜悯，只有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
“力量……这才是真正的力量……”龙啸天一边砍伐，一边内视着丹田内那缕带着幽暗色泽、缓慢旋转的灵力。虽然总量依旧稀少，但其质地上，却隐隐透出一种凌驾于普通灵气之上的高贵与霸道。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魔种初动，便有如此威能，若是封印彻底解开……他几乎不敢想象。
当最后一棵铁木被砍倒，并劈砍成整齐的柴薪时，日头已经偏西。龙啸天用绳索将五百斤铁木柴牢牢捆好，动作麻利。他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赵虎、侯三，以及那个奄奄一息的断腕弟子和另一个胸骨碎裂不知生死的跟班。
他走过去，在那名断腕弟子惊恐万状的目光中，撕下其衣襟，粗暴地为其包扎了断腕伤口，止住了流血。并非出于仁慈，只是不想他们立刻死在这里，引来过早的调查。同样，他检查了一下赵虎的伤势，经脉寸断，修为已废，没有珍贵丹药，此生修仙无望。
做完这一切，龙啸天不再停留，扛起那捆沉重的铁木柴，步履沉稳地向着林外走去。夕阳将他的影子在泥泞的地面上拉得很长，那背影在昏暗的林间，显得孤寂而决绝。
……
当龙啸天扛着柴薪回到杂役院柴房时，天色已近黄昏。负责验收的王管事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习惯性地斥骂道：“怎么这么晚？就你一个人回来？侯三和赵虎他们呢？”
“山林路滑，侯三师兄不慎摔伤了，赵虎师兄他们在照料。”龙啸天低着头，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王管事皱了皱眉，狐疑地打量了龙啸天几眼。只见他衣衫破烂，沾满泥浆，身上还有些许擦伤，看起来确实像是吃了不少苦头。而龙啸天平日的沉默寡言和逆来顺受是出了名的，王管事也没多想，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把柴放那边！真是晦气，净给老子找麻烦！滚吧！”
龙啸天默默将柴薪堆放整齐，转身离开了柴房。他能感觉到背后王管事那审视的目光，但他并不在意。一个杂役管事的怀疑，还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
回到那间潮湿阴暗的石屋，石磊不在，想必是又去巴结哪个外门弟子了。屋内空无一人，只有阿木缩在自己的床角，看到龙啸天回来，眼睛一亮，但随即又看到他身上的狼狈和那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吓得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怯怯地看着他。
龙啸天没有理会阿木，径直走到自己的床位，盘膝坐下。他需要尽快恢复消耗的灵力，并消化今天战斗的收获。
闭目凝神，意识沉入体内。《引气诀》缓缓运转，但效果甚微。杂役院的灵气太过稀薄。他心念一动，尝试主动沟通灵魂深处的魔种。
这一次，魔种不再完全沉寂。当他意念触及之时，那枚漆黑的种子微微颤动了一下，一股精纯而冰冷的能量流淌而出，并非直接转化为灵力，而是如同催化剂般，极大地提升了他对外界那些偏向阴、暗属性灵气的感知和吸纳效率！
同时，脑海中那些破碎的战斗画面——赵虎的裂石爪，自己本能般施展出的“魔临·碎锋”，以及灵力运转的轨迹——开始自动回放、解析、优化。一种对于力量运用、对于战斗节奏的明悟，如同溪流般汇入他的心田。
“这魔种，不仅能提升修炼速度，竟还有辅助悟道的功效？”龙啸天心中震撼。这简直是逆天之宝！难怪那魔影如此恐怖，其留下的一颗种子便有如此神异。
他不再犹豫，全力催动功法，引导着那丝丝缕缕被魔种吸引而来的黯淡灵气，融入丹田。消耗的灵力开始快速恢复，甚至比战斗前更加凝练了一分。而那层丹田深处的封印，裂缝似乎也微不可查地扩大了一丝，渗透出的魔气虽然依旧稀少，却让他的灵力品质再次得到细微提升。
……
夜色深沉，月隐星稀。
后山，紫竹林。
龙啸天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这里。经过几个时辰的调息，他不仅灵力尽复，状态更胜往昔。但他心中那股因力量提升而带来的渴望，以及魔种对更多负面情绪和能量的渴求，驱使着他再次来到这片“福地”。
他需要更多的战斗，更多的资源，更快地变强！赵虎之事，绝不可能就此结束。一个外门弟子被废，就算柳师姐为了避嫌不会明着追究，暗地里的调查和报复绝不会少。更何况，他体内魔种的秘密，是绝对不能暴露的惊天隐患。
必须在麻烦找上门之前，拥有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
他盘坐在老地方，却没有立刻修炼，而是将意念集中，尝试更深入地沟通魔种，挖掘其更多的奥秘。
随着他意念的不断渗透，魔种的反应似乎也越来越明显。除了提升修炼效率和悟性之外，他隐约感觉到，魔种对周围环境中某些特定的能量波动，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力。
就在他凝神感知之时，忽然，灵魂深处的魔种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带着渴望的牵引感，从竹林深处某个方向传来！
“嗯？”龙啸天骤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有东西！魔种感应到了某种对它极具吸引力的东西！
他毫不犹豫，起身朝着那股牵引感传来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去。身形在茂密的紫竹间穿梭，如同融入夜色的阴影，得益于魔气对肉身的强化和灵力的支撑，他的动作轻盈而迅捷，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越往竹林深处走，那股牵引感就越发强烈。魔种在他意识中微微震颤，传递出类似“饥饿”的情绪。
终于，在穿过一片异常高大的紫竹后，眼前出现了一小片空地。空地的中央，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坡，土坡侧面，似乎有一个被藤蔓和杂草半遮掩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正从那个洞口弥漫出来。
就是这里！
龙啸天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俯身钻入了洞口。
洞内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一个约莫丈许方圆的天然石室出现在眼前。石室顶部有缝隙，一缕微弱的月光投射下来，照亮了室内景象。
石室中央，有一方小小的石台。石台上，赫然供奉着一块约莫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天然孔洞的奇异石头！那股阴冷的气息，以及让魔种渴望的源头，正是来自这块黑石！
这黑石看似平平无奇，但龙啸天却能感觉到，它正在极其缓慢地吸纳着周围天地间那些稀薄的阴属性灵气，并将其转化为一种更为精纯、更偏向幽冥、死寂属性的能量。
“这是……聚阴石？还是某种更奇特的矿石？”龙啸天心中一动。他能感觉到，这块黑石对修炼魔功，或者像他这样身负魔种的人，有着极大的裨益！
他走上前，伸手触碰那块黑石。
就在他指尖触及黑石的瞬间——
“嗡！”
灵魂深处的魔种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强大的吸力自魔种产生，如同长鲸吸水般，疯狂地汲取着黑石内蕴含的精纯阴性能量！
黑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表面那些孔洞中流转的幽光迅速消失。而一股冰冷却磅礴的能量洪流，顺着龙啸天的手臂，汹涌地冲入他的体内！
“呃！”龙啸天闷哼一声，只觉得经脉瞬间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强大能量撑得胀痛欲裂！这能量太过精纯，也太过霸道，远超他目前经脉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不敢怠慢，立刻全力运转《引气诀》，引导着这股能量冲向丹田。同时，魔种也在疯狂旋转，协助他炼化、吸收。
丹田内那缕可怜的灵力，在这股能量洪流面前，如同小溪遇上了大江，瞬间被冲散、包裹、融合！他的丹田气海在剧烈扩张，经脉在痛苦中被强行拓宽、加固！
炼气期一层……初期……中期……
他的修为，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暴涨！
然而，福兮祸所伏。就在龙啸天沉浸在实力飞速提升的快感中时，他并没有察觉到，在他吸收这块神秘黑石能量的同时，远在青云门深处，一座被浓郁灵气环绕、雕梁画栋的精致阁楼内。
一个身穿淡紫色内门弟子服饰，面容姣好却带着几分刻薄冷厉之气的女子，正盘坐在一个蒲团上修炼。她身前的地面上，刻画着一个复杂的微型阵法，阵法中央，镶嵌着几块与龙啸天所见类似的、但体积更小、光泽也更黯淡的黑色石子。
突然，其中一块黑色石子毫无征兆地“咔嚓”一声，碎裂成了几块，彻底失去了所有灵性。
女子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怒！
“怎么回事？‘子石’的能量联系怎么突然中断了一个？而且还是位于后山方向……”她霍然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望向黑风岭紫竹林的方向，眉头紧锁，“那片区域的阴脉节点贫瘠，放置的‘子石’只是作为外围警戒和能量补充的备用点，怎么会突然失去联系？是自然损耗殆尽，还是……被人发现了？”
她名为柳如烟，正是那位丹房的管事弟子，赵虎背后的指使者。这块黑石，名为“幽冥感应石”，是她秘密布下的一套监视阵法的一部分，用以监控后山某些区域的异常能量波动，并偷偷汲取地脉阴气辅助自身修炼。子石与母石之间有着微妙的能量联系，子石被毁或能量被瞬间抽空，母石都能感应到。
“难道是有内门长老路过，顺手毁去了？不对，长老们岂会关注这种偏僻之地和低级阵法？”柳如烟眼神闪烁，心思急转，“还是说……是那个叫龙啸天的杂役？赵虎那个废物今天不是带人去‘教训’他了吗？难道出了意外？”
她立刻取出一个传讯玉符，试图联系赵虎，然而玉符毫无反应。
“果然出事了！”柳如烟脸色阴沉下来。一个杂役弟子，竟然能让她布下的子石失去联系，还能让赵虎等人失联？这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杂役能做到的！
“看来，我倒是小瞧了这只蝼蚁……”柳如烟眼中寒光闪烁，一丝杀意掠过心头。不管那龙啸天身上有什么秘密，破坏了她的阵法，就必须付出代价！更何况，此事若被宗门知晓她私设阵法汲取地脉阴气，虽非重罪，却也难免受罚，有损声誉。
“得亲自去查看一番了。”她低声自语，身影一晃，已从窗口掠出，如同夜枭般融入了夜色，向着后山方向疾驰而去。
……
紫竹林，石室之内。
龙啸天对外界即将到来的危机尚一无所知。他正处在突破的关键时刻！
“轰！”
丹田内一声无形的巨响，那汹涌的能量洪流终于被魔种和《引气诀》合力驯服、压缩，彻底化为己用。他的丹田气海比之前扩大了数倍，中心处，那缕灵力已经不再是细流，而是变成了一小团不断旋转的、凝实的气旋！气旋核心，幽暗深邃，隐隐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炼气期，第二层！
而且，是根基无比扎实、灵力品质远超同阶的炼气二层！
龙啸天缓缓睁开双眼，两道实质般的精光在昏暗的石室中一闪而逝，随即内敛。他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仿佛一拳就能轰碎之前的自己！
“这黑石……真是天助我也！”他看向石台上那块已经彻底化为凡石、布满裂纹的黑色石头，心中充满了惊喜。仅仅一块石头，就让他省去了数月苦功，直接突破到了炼气二层！
然而，惊喜之余，一丝隐忧也浮上心头。这黑石明显并非天然形成，更像是人为布置。自己吸收了它的能量，会不会引来布置者的注意？
就在这时，他灵魂深处的魔种再次传来一丝微弱的警示波动，比之前感应黑石时要隐晦得多，却带着一种针对外来威胁的警惕。
“有人来了！而且……很强！”龙啸天脸色微变，瞬间判断出形势。能引起魔种警示，来者实力绝对远超赵虎之流，至少是炼气中期，甚至更高！
他毫不犹豫，身形如电，冲出石室，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茂密的紫竹林深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在离开前，他还不忘用灵力震塌了那个狭小的洞口，掩盖了一切。
就在龙啸天离开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道紫色的窈窕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这片空地上。
正是柳如烟。
她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就锁定了那个被震塌的洞口，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一丝极其淡薄的阴属性能量残余和……一种让她隐隐感到不舒服的、冰冷暴戾的气息。
她走到坍塌的洞口前，仔细观察，脸色越来越难看。
“阵法被破，子石能量被吸干……空气中残留的气息……绝非正道功法！”柳如烟眼神冰冷，“果然有人捣鬼！是哪个魔道妖人，敢潜入我青云门撒野？还是说……”
她想到了那个叫龙啸天的杂役，但随即又否定了。一个杂役，怎么可能拥有吸干幽冥感应石的能力和这种诡异的气息？
“不管你是谁，敢动我的东西，就要做好承受我怒火的准备！”柳如烟冷哼一声，强大的神识如同水银泻地般铺开，仔细搜索着周围的每一寸土地，试图找到更多线索。
然而，龙啸天走得干脆，魔种又天生具有隐匿气息的奇效，柳如烟搜寻良久，除了那点残余气息，竟一无所获。
“藏得倒挺深……”柳如烟面罩寒霜，心中杀意更盛。她看了一眼杂役院的方向，眼神闪烁。
“龙啸天……看来，得亲自‘见见’你这个有趣的杂役了。”
夜色中，她的低语带着刺骨的寒意，随风消散在竹林里。一场针对龙啸天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而刚刚突破的龙啸天，还未来得及享受实力提升的喜悦，便已置身于更大的危机漩涡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