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片永恒黄昏的花海中失去了刻度。
星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最初的震惊和恐慌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留下的是一片冰冷的麻木和更深的、令人窒息的迷茫。她像个被遗弃在人海中的孩子,周遭越是美丽静谧,内心就越是惶恐不安。
脸颊上被花瓣划出的细微血痕传来隐隐的刺痛,喉咙因干渴而发紧,胃部也因饥饿开始发出轻微的抗议。
这些身体最原始的诉求,像一根根细针,刺破了包裹着她的恐惧泡沫,残酷地提醒着她一个事实:无论这里是什么地方,她的存在是真实的,需要维系。
“不能…一直坐在这里。”她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几乎被风吹散。焉灭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试炼”。虽然不明白具体含义,但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种不容退缩的强制性。等待不会有结果,求救无人应答。唯一的出路,似乎只剩下前进。
她挣扎着站起身,双腿因长时间的蜷缩和之前的冲击而有些发软。环顾四周,无边无际的花海在微风中摇曳,散发着梦幻而致命的光晕,仿佛一个温柔的陷阱。
远处那些悬浮的破碎建筑遗迹,如同沉默的巨人,在黄昏的天幕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它们与这柔软的花海格格不入,却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指向性”。
那里,或许会有什么不同?或许会有线索,或许会有……边界?
深吸了一口带着奇异花香的空气,星做出了决定。她选择了最近也是最大的一处悬浮废墟群作为目标,迈开了沉重的脚步。
行走在及膝的光晕花丛中并不轻松,柔软的花茎时而会绊住脚步。
她走得很慢,一方面是因为体力尚未完全恢复,另一方面则是出于极致的警惕。每一次风吹草动,每一片花瓣不自然的闪烁,都会让她心脏骤紧,猛地停下脚步,四下张望,直到确认没有危险才敢继续前行。
寂静是这里最大的声音,也是最可怕的背景乐。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呼吸、还有脚踝划过花茎的沙沙声。这种绝对的孤独感,比任何明确的威胁更侵蚀人的意志。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想念起家里那三个吵吵嚷嚷的系统助手,想念奥托带着假笑的嘲讽,想念丽塔泡的红茶香气,甚至想念小识咋咋呼呼的打闹……那些曾经觉得寻常甚至有些吵闹的日常,此刻竟变得如此珍贵而遥远。
“派蒙…爱酱…帕姆…你们到底在哪…”她低声呼唤,明知不会有回应,却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勇气。
大约行进了半个多小时(她凭感觉估算),前方的景象开始有些变化。花海逐渐变得稀疏,地面不再是发光的泥土,而是出现了某种光滑如琉璃、却冰冷坚硬的材质。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回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正式踏入了废墟的范围。
脚下是断裂的巨大石板,边缘参差不齐,上面覆盖着一层极细的、同样散发着微光的尘埃。巨大的、不知用途的金属构件斜插在地面或半悬在空中,表面布满了腐蚀的痕迹,却依然能看出其曾经精密的构造。更远处,是歪斜倾倒的廊柱和残缺的墙壁,勾勒出庞大内部空间的昔日轮廓。
这里的“天空”被那些悬浮的巨大碎块遮蔽,光线更加昏暗,气氛也变得更加压抑。
星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巨石和金属的丛林间,手指偶尔拂过冰冷的表面。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慌。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当她踏上一块看似平整的黑色石板时,脚下接触的地方突然亮起!并非整体的光亮,而是无数细密的、蓝白色的复杂纹路瞬间浮现又瞬间隐没,如同电路板通电的刹那,又像是某种沉睡巨兽皮肤下的血管骤然搏动了一次。
“!”星猛地后退一步,心脏狂跳,警惕地盯着那块恢复原状的石板。
是陷阱?还是别的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再次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触碰刚才亮起的位置。
冰凉坚硬的触感。毫无反应。
她皱起眉,继续前行。但接下来,更多的“异常”开始接连不断地出现,仿佛这片土地因为她这个“异物”的闯入而逐渐苏醒,又或者,是她在逐渐看清这里的“本质”。
有时,她靠在一根断裂的石柱上喘息,石柱表面会突然闪过一连串快速流动的、无法理解的金色符号,或是某个模糊的人形浮雕幻影——那身影似乎穿着某种制式的铠甲,姿态却充满了哀伤与决绝,只是一闪即逝,快得让她怀疑是否是幻觉。
有时,她会听到极远处传来隐约的、像是金铁交鸣的激烈战斗声响,夹杂着某种非人的咆哮和沉重的喘息声。她立刻循声望去,甚至朝着那个方向奔跑一段距离,但声音总是缥缈不定,等她赶到疑似声源处时,那里只有亘古的死寂和更多的废墟,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极度紧张下产生的幻听。
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一次路径的选择。她沿着一条看似完整、通往一座宏伟大厅内部的走廊前进。走廊两侧壁画的残片描绘着星辰与某种辉煌的文明,尽头是两扇巨大的、虚掩着的门,门缝里透出温暖的光芒。
她怀着期待快步走去,伸手推向那看似沉重的大门。
她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门扉——那根本不是什么实体门,而是一个逼真无比的全息投影!
由于用力过猛,她一个趔趄向前扑去,预期的厅堂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空”,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左右,只有纯粹的“无”。她的半个身子探入其中,瞬间感到一种极致的寒冷和剥离感,仿佛自身的存在正在被迅速分解、同化!
“啊!”她惊恐地尖叫一声,拼命向后挣扎,手脚并用地摔回走廊坚硬的地面。她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惊恐万分地看着那仅仅一步之外的、平滑如镜的“断口”。断口之外,就是那片数据深渊,偶尔有无法理解的、扭曲的色块流如同幽灵般飘过。
这条宏伟的走廊,根本就是一条死路,一个无比逼真的、致命的“场景错误”!
后怕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发冷。她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这个地方的美丽和真实之下,隐藏着何等诡异和凶险的陷阱。它似乎在运行着某种规则,但这规则充满了矛盾和漏洞,像一个巨大而破损的程序,随时可能将闯入者吞噬。
她的情绪从最初的迷茫,逐渐加入了沉重的警惕和越来越浓的不安与恐惧。她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漫无目的地行走,而是变得像一只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中摸索前进的小兽,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耳朵竖立,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试图分辨哪些是真实的造物,哪些又是可能致命的“故障”。
内心的活动也变得频繁而焦灼:“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痕迹是谁留下的?”“那些声音和幻影是什么?”“焉灭说的试炼…就是要我在这种地方活下去吗?”
孤独感和危机感交织在一起,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那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无助感。
就在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她转过一堆坍塌的金属支架,眼前出现了一小片相对开阔的空地。
空地的中央景象,让她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地面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狠狠犁过,留下了深深的焦黑色沟壑,至今仍散发着淡淡的、令人不适的能量余波。而在这些战斗痕迹的中心,最引人注目的,是半截断裂的武器。
它像是某种长枪或骑枪的尾部,材质非金非石,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金色,断裂处参差不齐,仿佛是被无比狂暴的力量硬生生击碎。枪杆上缠绕着早已黯淡破损的华丽纹饰,却依然能感受到其昔日的不凡。更令人心悸的是,这半截枪身被一种淡紫色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结晶物质包裹了一半,那结晶还在极其缓慢地、如同呼吸般明灭着微光。
而在离这断枪不远的地方,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更加诡异的东西——那不是碎石,也不是金属碎片,而是一种类似玻璃或水晶的、不规则的光滑碎片。它们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数据流动般的光芒,碎片中似乎还冻结着某种…人形的轮廓残影,就像是某种存在被彻底打碎后留下的、即将消散的“数据残骸”。
星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靠近那片区域。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股残留场域的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绝望和狂怒的混合气息,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最终停在了那半截断枪前,不敢再靠近那些散发着不祥光芒的数据碎片。她凝视着那被奇异结晶包裹的断裂面,仿佛能感受到其主人最后时刻的决绝与不甘。
这里,显然发生过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而失败的一方,似乎连存在本身都被打成了碎片,正在缓慢地消散于这个诡异的空间。
“这里…并不安全。”
这个认知如同最终判决,冰冷而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彻底取代了之前所有的迷茫和困惑。
她不再是单纯的迷失者,而是身处于一个充满未知危险的真实战场遗迹之中。焉灭的试炼,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星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黄昏的光线将她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那片记载着毁灭与消失的空地上。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但在那恐惧的最深处,一丝不甘被点燃的火苗,也开始顽强地闪烁起来。
她必须更加小心。她必须找到答案。她必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