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北境的冻土彻底化了,黑褐色的土地散发出潮湿的气息,混着温泉水的暖意,在阳光下蒸腾出淡淡的雾气。林安蹲在新垦的田边,手里攥着把麦种,金黄色的颗粒饱满圆润,是寒潭堡去年收成最好的那批。
“准备好了吗?”阿依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那件红布袄,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北境的谷种,颗粒比麦种小些,泛着青灰色的光,“萨满说,春播第一把种子要两个人一起撒,才会有好收成。”
林安站起身,将麦种分了一半给她:“寒潭堡的规矩,撒种时要念祈福的话,虽然简单,却得诚心。”
阿依娜学着他的样子,将种子捧在手心,眼睛亮晶晶的:“那你教我念。”
“风调雨顺,颗粒归仓。”林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郑重,他将手里的麦种轻轻撒向田垄,种子落在湿润的泥土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阿依娜跟着念了一遍,发音还有些生涩,却格外认真。她撒种的动作有些笨拙,谷种撒得不均匀,有几粒落在了田埂上,她连忙弯腰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埋进土里:“可不能浪费,这都是孩子们盼了一冬天的希望。”
李石扛着锄头在不远处翻地,宽刃短剑插在田埂上,剑鞘上的雪绒花雕刻在阳光下闪着光。“安儿哥,你们撒快点!”他直起腰喊,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我这地都翻好了,就等种子下锅了!”
赵丫提着水壶走过来,给他们每人递了一碗水:“急什么,春播讲究个‘慢工出细活’,撒得匀才能长得齐。”她的水壶上挂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萤草籽,“白灵婶婶说,在田埂上种些萤草,能驱虫,还能当记号。”
果然,她沿着田埂撒下萤草籽,细小的黑色种子落在泥土里,很快就与土地融为一体。阿依娜好奇地看着:“这草真有那么管用?”
“去年寒潭堡的麦子就靠它,”赵丫笑着说,“往年总有虫子啃麦穗,种了萤草后,虫子都绕道走。”
田垄上渐渐热闹起来。北境的男人们牵着驯鹿犁地,鹿蹄踏在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女人们则跟在后面施肥,用的是积攒了一冬天的羊粪,黑黝黝的散发着有机肥特有的气息;孩子们最是忙碌,提着小篮子捡拾遗落的种子,谁捡得多,阿依娜就给谁发块冻果。
阿木捧着满满一篮子种子跑过来,小脸蛋沾着泥,却笑得格外灿烂:“林安哥,我捡了这么多,能种出一大片麦子吗?”
林安摸了摸他的头,接过篮子将种子撒在空着的田垄上:“能,等秋天,这里会长出比你还高的麦子,穗子沉甸甸的,能磨出好多面粉。”
“那我要做个大大的麦饼,”阿木的眼睛里闪着光,“像寒潭堡的张婶做的那样,里面夹着羊肉馅。”
众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在田垄间回荡,惊起几只在低空盘旋的飞鸟。林安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这画面格外熟悉——像极了寒潭堡的春耕,只是这里的犁地用驯鹿代替了牛,施肥用羊粪代替了草木灰,可那份对丰收的期盼,却是一模一样的。
中午歇脚时,大家围坐在温泉边,分享着带来的干粮。林安啃着张婶做的麦饼,阿依娜则递给他一块北境的奶疙瘩,酸中带甜,很有嚼劲。“萨满说,这片地以前是战场,”阿依娜望着远处的冰川,声音低沉了些,“轮回宗在的时候,这里埋了好多人……现在种上麦子,也算是让他们安息了。”
林安想起冰牙窟里的英灵,想起那些化作极光的镇北军将士,心里忽然涌起股暖流。他将剩下的麦种撒向远处的空地:“种上庄稼,就不会再有战争了。”
阿依娜用力点头,将手里的谷种也撒了出去:“等麦子熟了,我要在这里建个粮仓,像寒潭堡的那样,高高的,能装下全部落的粮食。”
下午的阳光变得柔和,洒在新播的田垄上,泥土的气息越发浓郁。林安和阿依娜并肩走着,检查着撒好的种子,偶尔弯腰将露在外面的种子埋进土里。他们的影子在田埂上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并行,像一首无声的歌。
赵丫和李石在另一边教孩子们辨认麦种和谷种,李石拿着两粒种子比来比去,嘴里念念有词:“这个圆的是麦种,那个长的是谷种,记不住的话,就看颜色……”孩子们听得认真,小脑袋点得像啄米的小鸡。
夕阳西下时,最后一把种子撒完了。众人站在田边,看着整齐的田垄延伸向远方,温泉水顺着水渠缓缓流淌,滋润着每一寸土地。阿依娜忽然哼起了北境的歌谣,旋律轻快,像是在催促种子快点发芽。
林安也跟着哼了起来,虽然不知道歌词,却能感受到其中的喜悦。他知道,这些播下的种子,不仅会长出沉甸甸的麦穗,还会开出连接两地的花,在这片曾经饱经苦难的土地上,结出名为“安宁”的果实。
回程的路上,月亮已经升了起来,照在田垄上,像给土地镀了层银。林安回头望去,仿佛能看到种子在泥土里悄悄生根,能听到嫩芽顶破种皮的声音。他知道,等到小满时节,这里会冒出绿油油的禾苗,等到秋分,就会翻起金浪般的麦海。
而他和阿依娜,还有寒潭堡、北境的所有人,都会站在这片田垄上,看着汗水浇灌出的希望,在风中轻轻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