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沙”的刮擦声极其细微，混在连绵的雨声里，几乎难以察觉，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楚惊鸿早已绷紧的神经。
有人在外面！正在试图撬开这间值房的门！
是谁？！
是皇帝去而复返，用这种方式继续他的试探和戏弄？
是那传递纸条的幕后之人，想要与她当面接触？
还是......别的什么势力，想要趁这雨夜混乱，对她不利？
无数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紧握着发簪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保持住最后一丝清明。
不能出声喝问。那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来更不可测的后果。
也不能坐以待毙。这值房简陋，门栓并不坚固，若对方执意要闯入，根本抵挡不住。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自地面站起，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猎豹，缓缓挪到门侧墙壁的阴影里，将自己尽可能隐藏起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昏暗的室内，寻找着任何可能利用的器物或脱身的路径。
窗！唯一的支摘窗从内闩着，但若是全力撞开，或许能制造动静，惊动远处的巡逻侍卫！虽然风险极大，但已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沙沙......咔......”
一声极轻微的、门栓被撬动的异响传来！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绷紧，目光死死锁住那开始微微颤动的门板！
就在她准备冲向窗户的刹那——
那撬动声却突兀地停止了。
门外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雨声依旧，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她不敢有丝毫放松，依旧紧贴着墙壁，连呼吸都放到最轻，凝神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逝。一秒，两秒......
突然！
“咚！咚！咚！”
三声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沉寂，也吓得她浑身猛地一颤！
这敲门声与方才那鬼鬼祟祟的撬锁声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近乎堂而皇之的力道和......一丝不耐烦？
紧接着，一个压得略低、却异常清晰的少年嗓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抱怨：
“喂！里面的！开门！小爷奉命来给你送东西！这鬼天气，淋死小爷了！”
送东西？奉命？
她愣住了。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并非她熟识的内侍或侍卫，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而且，哪有奉命送东西的人，会用这种方式撬锁未果后，又如此理直气壮地敲门？
陷阱！这一定是陷阱！
她抿紧嘴唇，依旧沉默，握紧发簪，警惕不减反增。
门外的人等了几息，见无人应答，似乎更加不耐烦了。
“嘿！聋了还是睡了？赶紧的！是小爷我，赵霖！陛下让我来的！再不开门，东西小爷可就拿走了！”那少年声音抬高了些许，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和一丝被怠慢的恼怒。
赵霖？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她记忆中激起涟漪......是他！那个在京郊校场上，被她罚跑二十圈、性子跳脱不羁、却颇有几分机灵劲的年轻斥候！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说是奉了陛下的命令？
皇帝怎么可能派一个外围的、品阶不高的斥候来给她送东西？还是在这种深夜？方才那撬锁的举动又作何解释？
疑窦丛生。但这熟悉的嗓音和名字，却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动了一丝。
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对着门缝问道：“既是奉旨，可有凭证？”
门外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少年嘟囔的声音：“......麻烦！等着！”
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声后，一张对折的、边缘盖着清晰朱红印鉴的纸条，被人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她迅速拾起展开。纸条上只有一行熟悉的、属于皇帝身边秉笔太监的工整字迹：“着斥候营赵霖送抵楚参军事处。钦此。”下方是今日的日期和一个小小的、代表紧急的标记。
印鉴是真的。字迹也是真的。
她心头疑云更浓。皇帝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先是雷霆试探，后又派一个毛毛躁躁的少年斥候深夜送东西？送的是什么？为何如此鬼祟？方才那撬锁的......难道真是这少年自己搞出来的乌龙？
犹豫片刻，她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缓缓拉开了门栓。
门刚开一道缝隙，一个浑身湿透、头发紧贴额角、却依旧眼神晶亮的少年便泥鳅般挤了进来，带进一股湿冷的雨气和蓬勃的少年气息。
“冻死小爷了！”赵霖一进来就跺了跺脚，甩了甩头上的水珠，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一下这简陋的值房，撇撇嘴，“这地方可真够破的。”
他的目光落在楚惊鸿身上，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紧握的发簪，愣了一下，随即咧开一个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将军，哦不，参军事大人，您这是......准备拿簪子戳死谁啊？陛下可是让小爷我来送‘安神’的，可不是来送死的。”
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几分玩笑，眼神却飞快地扫过她的脸和四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楚惊鸿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目光落在他空空如也的双手上：“东西呢？”
赵霖“哦”了一声，神秘兮兮地一笑，从怀里贴身处摸索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仅有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递了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喏，陛下亲赐的‘安神秘宝’，叮嘱了一定要亲手交到您手上，不能让旁人经眼。”
油纸包触手微温，还带着少年体温的热气。她接过，并未立刻打开，只是看着赵霖：“陛下还说了什么？”
“没了啊。”赵霖摊摊手，一脸无辜，“就说把这东西给您，然后让我......”他忽然顿了顿，眼神闪烁了一下，抬手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然后让我顺便跟您赔个不是。”
“赔罪？”楚惊鸿蹙眉。
“啊......就是......刚才过来的时候，黑灯瞎火的，脚下一滑，不小心把门栓......给弄松了点，嘿嘿......”他干笑两声，眼神飘忽，“您......没吓着吧？”
原来刚才那撬锁般的动静，是他“不小心”弄出来的？
楚惊鸿盯着他看似懊恼又带着几分狡黠的眼睛，心中疑窦未消。这解释太过牵强。一个受过训练的斥候，会如此毛手毛脚？
但她没有戳破，只是淡淡道：“无妨。东西既已送到，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赵霖却似乎并不急着走，反而凑近了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气音，脸上的嬉笑神色也收敛了几分，快速说道：“陛下还说，让您‘安心’，青沙口的事，他心里有数，让您不必再‘挂心’。另外，‘茶’凉了就别喝，他已经让人换了新的，‘旧东西’......也该扔就扔了吧。”
楚惊鸿瞳孔骤然一缩！
这番话！分明就是在回应那张纸条上的警示！
“青沙口的事，他心里有数”——对应“青沙口非沙暴，乃清洗”！
“‘茶’凉了就别喝，换了新的”——对应“小心御前茶”！
“‘旧东西’该扔就扔”——对应“旧衣......或为饵”！
皇帝不仅知道了纸条的存在，甚至已经查清了部分真相？！他派赵霖来，送这所谓的“安神秘宝”是假，传递这番暗语才是真！
他是在告诉她，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让她不必惊慌，也不必相信那来路不明的警告？
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更深的、真假难辨的博弈？
赵霖说完，立刻退后一步，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少年跳脱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番低语从未发生过。他大声道：“那属下就告退了！参军事大人您好生‘安神’！”
说罢，不等楚惊鸿回应，便转身拉开门，灵活地钻入雨幕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值房的门再次合拢。
楚惊鸿独自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微温的油纸包，心中却比方才更加冰寒迷雾重重。
皇帝，赵霖，纸条，暗语......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更加庞大而诡异的网。
她缓缓低下头，拆开了那层层包裹的油纸。
里面并非什么“安神秘宝”，而是一本......看似极其普通的、页面泛黄的......《百草图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