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安乐镇达成脆弱和平的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一座凡人无法企及的观星台上。
面如冠玉的姬珩,收到了安乐镇发生的一切情报。
他看着星盘上,那个被无数星辰拱卫、却又安静得如同黑洞般的“奇点”,嘴角的笑容愈发玩味。
“天机使。”他轻声呼唤。
身后,一道影子躬身而出:“天机子有何吩咐?”
“既然他们想要秩序,”姬珩对着身后的黑影轻声说道,“那就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涌向混乱的理由。”
他拈起一枚代表“贪婪”的黑色棋子,轻轻敲了敲星盘,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
“启动‘洪流’计划。该让全天下,都来读一读我们为叶擎帝准备的剧本了。”
天机使闻言一怔,大惑不解:“天机子,那份‘剧本’记载着我无相门对‘伪天命之子’的最高机密分析,如此公之于众,岂非……”
“堵不如疏。”姬珩轻摇折扇,眼神里是洞悉人心的平静,“既然‘奇点’本身倾向于用秩序来解决问题,那我们就用整个江湖失控的‘贪婪’去淹没他小小的水塘。一滴墨,染不黑大江,但若是让整条大江都变成墨水呢?”
他顿了顿,笑道:“我很好奇,当全世界都变成麻烦时,一个想过安生日子的人,会怎么做。”
天机使似懂非懂,但还是恭敬地应诺:“是,属下立刻去办。”
……
三日之内,一场精心策划的舆论风暴,以安乐镇为中心,向天下席卷而去。
中州,最繁华的酒楼“天听阁”总号。
一位在说书界德高望重、金口一开便能引动一城风潮的宗师级说书人,收到了一份匿名重金送来的“前朝秘闻手稿”。他只读了开篇几行,便激动得浑身发抖,胡子都翘了起来。
当晚,他不顾一切地推掉了所有安排,临时开讲——《叶擎帝秘传》。
“话说那窃运魔头叶擎帝,果真是魔头吗?非也!此乃千古奇冤!”说书人一拍醒木,声泪俱下,“叶擎帝实乃一代悲情英雄,他汇集天下气运,是为带领此方武道不兴之世界,人人飞升啊!”
“然,天妒英才,在其功成前夜,遭一小人暗算!那小人手持一根凡俗钓竿,看似平平无奇,却在最关键时,窃走了那份足以突破天人极限的无上道果!”
“英雄喋血,临死前将自己毕生功力,连同那突破天人境的终极秘密,一同封印在了龙脉节点——也就是如今的安乐镇!只待一位心最诚、意最坚的有缘人,去继承他的遗志!”
故事一出,满座哗然,随即以恐怖的速度传遍天下。
西域,悬空寺。
一位专修“他心通”与占卜术的罗汉,在深度入定中猛然睁眼,口宣佛号。他看到了“佛兆”——“金光起于东方,帝星晦而复明,有无上法缘、大智慧果位现世!”此言一出,无数闭关苦修的佛门高手为之动容。
南疆,五仙教总坛。
圣女花弄影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只彩蝶。这只蝴蝶是她从安乐镇方向用秘法引来的。忽然,她美丽的鼻子微微一皱,从蝴蝶翅膀上沾染的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息中,嗅到了一股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芬芳。
她催动秘法,眼瞳化为蛇般的竖瞳,竟从那丝气息中“读”出了几个令她疯狂的词汇:“不朽之躯……生命本源……完美容器……”
她舔了舔嘴唇,笑容天真又残忍:“找到了……最好的‘材料’。”
东海,沧浪剑盟。
一位闭死关已近百年的太上长老,在某次冲关失败、心灰意冷之际,脑中福至心灵,竟推演出一句玄之又玄的八字箴言:“剑道之极,在于安乐。”
这八个字,让整个剑盟高层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与深思,开始以一种全新的、充满敬畏与贪婪的目光,重新评估安乐镇的价值。
武道版、玄学版、神话版、阴谋论版……
在无相门针对不同人群的精准“信息投喂”下,关于“安乐镇有叶擎帝完整传承”的谣言,如同病毒般在全天下扩散。所有版本都指向一个核心:惊天动地的机缘就在安乐镇,而看守者,是一个深不可测、脾气古怪的“怪人”。
安乐镇内,原本达成脆弱平衡的各方势力,也陆续收到了来自外界的消息。
镇武司的穆红袖、客栈里的燕白露、万商钱庄的苏清蝉……他们看着懒人武馆的方向,眼神在一瞬间彻底变了。
此前的敬畏和观望,迅速被一种更原始、更炽热的情绪所取代——贪婪!
《安乐镇公约》在他们眼中,顷刻间从一份大家默认的“和平条约”,变成了一副必须尽快打破的“枷锁”。
对街茶馆,蔺惊弦也收到了师门的加急传信。信中详细描述了外界流传的《叶擎帝秘传》。
他将“手持钓竿的小人”与自己所见所闻的“顾长乐总是在钓鱼”一对照,一个在他看来无比清晰、无比合理的“真相”轰然在脑中形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蔺惊弦双目赤红,死死攥着信纸,“他不是什么隐世高人,他根本就是那个暗算英雄的卑鄙小人的后代!他是在这里守护着窃来的宝藏!”
这一刻,他所有的困惑、所有的自我怀疑,都有了宣泄口。他为自己找到了最正义、最无可辩驳的理由。
懒人武馆,院内。
顾休正悠闲地躺在“卧龙榻”上,享受着公约签订后这来之不易的清静。
可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在身上爬。
武馆外面明明变得异常安静,但那种安静不是祥和,而是暴风雨来临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无数道目光,如有实质般地穿透了院墙,落在他身上。那目光里不再是单纯的敬畏或好奇,而是黏稠、滚烫、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贪婪。
顾休皱了皱眉,翻了个身。
“错觉吧……又有人想影响我睡觉了?”
他并不知道,第一批被谣言吸引而来、不属于任何大势力、无牵无挂、也因此最无视规矩的江湖顶级宗师们,已经出现在了安乐镇外的山头上。
他们的眼中,没有公约,没有白猿,只有那道通天的金光,和传说中能让人一步登天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