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宗,通天峰巅。
无为道人脸色阴霾。
云渺仙族带来的压力,以及那该死的“子母命”格局,像两块巨石压在他心头,更压在他最得意的弟子顾秋露的道途之上。
“天佑神体的五成气运……岂能白白便宜了一个将死的废人,一个注定为他人做嫁衣的道果之畜?”
无为道人眼中寒光一闪,袖袍微动,一枚巴掌大小、布满玄奥晦涩纹路的古铜阵盘出现在掌心。
阵盘散发着微弱而奇异的光晕,仿佛能扭曲周围的光线,隔绝一切窥探。
他屈指一弹,阵盘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半山腰一处幽静的洞府。
不多时,一个身影自洞府中走出。
“师尊。”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无为道人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冷冽:
“三痴吾徒。”
“下山,替你师妹,斩一因果。”
“此人名为江白,乃江家弃子。因与你师妹结成道侣,分润了她天佑神体五成气运!此阵盘可遮盖你身上一切天机气息,不被外人,尤其是云渺仙族之人察觉。此行务必谨慎,一击必杀,不留痕迹。”
“若遇无法掌控之变故,不可强求,即刻回返山门,保全自身为重。”
“弟子领命。”武三痴声音沉稳,拱手行礼。
一刻钟后,一道凌厉的剑光自天圣宗山门激射而出,没入云海,直指江家。
江家内部,另一处气氛阴沉的院落。
四长老江海枯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石桌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江北!他唯一的孙儿!他江海这一脉最后的血脉希望!竟……竟被那个该死的废物江白,像捏死一只臭虫般拧断了脖子!
“江白……小杂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喉咙里挤出,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他不敢,也不能去找天圣宗的麻烦,甚至连一丝怨恨都不敢表露。
所有的怒火和杀意,只能倾泻在那个已经彻底沦为废人、却不知为何又被云渺仙族看中的孽障身上!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通体墨黑的传讯玉符,毫不犹豫地将灵力疯狂注入其中,玉符表面瞬间亮起诡异的幽芒。
“死士甲,”江海的声音带着刺骨的杀意,“速来见我!”
不到一刻钟。
房间角落的阴影,如同活物般无声无息地蠕动、凝聚。
一道全身包裹在纯黑紧身衣的身影,如同从地底钻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江海面前,单膝跪地。
“去武库,取‘灭魂弩’!”江海的声音斩钉截铁,“潜入江白那孽障的居所之外,隐匿待机。待夜深人静,确认其无防备……杀!”
“记住,绝不可泄露半分灵力波动!一丝一毫都不行!务必做到无声无息,形神俱灭!”
“此役之后,你……便可以休息了。”
死士甲依旧沉默,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身形一晃,便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瞬间融入了房间角落更深的阴影之中。
房间内,江海怨毒地嘶吼:
“江白……小杂种!我要你为我孙儿偿命!血债……必须血偿!”
……
江白对即将降临的双重杀机毫无察觉。
他拖着江北的尸体,一路踉跄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院内杂草丛生,门窗朽坏,一片萧瑟。
他没有进屋,而是径直绕到了屋后。
那里,在几株枯瘦的老槐树荫蔽下,立着一座小小的新坟。
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上面压着几块还算干净的石头。
小莲。
江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坟前,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土地上。
他就那样跪着,死寂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堆新土,仿佛要将它看穿,看到土下那曾经鲜活、如今冰冷的容颜。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沉入了地平线。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带着浓重哭腔、又夹杂着巨大惊喜的声音,颤抖着在江白身后响起:
“江……江白哥?!是……是你吗?!你……你还活着?!”
江白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
借着微弱的星光,他看到一个身材壮实、脸上还带着少年稚气的青年,正站在院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青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坟前的江白,脸上又是惊喜又是悲痛,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小虎……”江白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果然……是你。”
“我就知道……如果现在的江家……还有谁……会帮小莲收敛尸骨……立这无碑之坟……也就只有你了……”
“江白哥!”江虎几步冲了过来,看到江白胸前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他枯槁死灰的面容,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家族怎么能这么狠心!他们这是自毁长城!自掘坟墓啊!”
江白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小虎……不必说了……江家于我……已是昨日黄花……再无瓜葛……”
江虎看着江白那副油尽灯枯、随时可能倒下的凄惨模样,心如刀绞:
“江白哥,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药!拿最好的疗伤丹药!你一定要撑住!”
他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跑。
“不用了,小虎。”江白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江虎的脚步猛地顿住。
“我的伤……药石无用……不必费心了……”
“可是……”
“听我说!”江白打断他,目光变得锐利而沉重,“此地已成是非漩涡……你速速离开!从今往后……绝不要再踏足此地半步!也绝不要……再与我……有任何牵扯!”
“我不走!江白哥!我怎么能丢下你……”
“走!”江白猛地低喝一声,那声音里蕴含着死寂的冰冷和不容抗拒的威严,竟让炼体期的江虎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这是命令!小虎……若你还认我这个兄长……就立刻离开!永远……不要再回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江虎死死咬着嘴唇,最终,在江白那不容置疑的目光逼视下,他猛地一跺脚,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转身冲出了荒院,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夜风呜咽,更显荒院的死寂。
江白重新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小小的坟包上。
他伸出那只布满尸斑、冰冷僵硬的手,轻轻抚摸着坟头冰凉的泥土,动作轻柔。
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土石上,用只有自己和小莲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与恨的烙印:
“小莲……在这里……躺着……耐心地躺着……”
“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看着少爷我……是如何……”
“一步一步……把他们……”
“全都拖进地狱的……”
夜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呜咽着掠过坟头,像是在回应着这来自地狱深处的誓言。
江白艰难地撑起身体,抓过旁边江北冰冷僵硬的脚踝,再次将他沉重的尸体拖起,一步一步,挪向那扇破败的屋门。
吱呀——
腐朽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江白将江北的尸体随意地丢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具身体已经破败到了极限,连基本的行动都变得异常困难。
他低头,看着自己枯槁如老树皮般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的腐朽生机。
当务之急……是换一个“容器”。
一个能让他暂时摆脱这具残破躯壳、拥有行动能力的容器。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地上那具还带着余温、属于侍卫长江北的尸体。
这具身体……还算新鲜。
江白眼中,那死寂的深处,燃起了一丝幽冷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