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马老爹那番关于湖底活物与山石噬魂的警告，如同浸透寒气的藤蔓，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次日黎明，天色未明，山谷依旧被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晨雾 紧紧包裹。空气中弥漫着 湿润的草木腐烂气息和淡淡的硫磺味，偶尔从深山传来的一两声 不知名鸟类的凄厉啼叫，更衬出四下的死寂。
吴邪一夜未眠，眼窝深陷，站在吊脚楼的竹廊上，远眺那片 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大翡翠般沉寂的湖泊。湖水呈现出一种 极不自然的、过于纯粹的碧绿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一块 凝固的、冰冷的玻璃种帝王绿翡翠，镶嵌在群山的怀抱中。即使相隔一段距离，也能隐隐感觉到 一股 若有若无的、带着磁性的吸力，从湖心方向传来，撩拨着人的神经。
王胖子拖着伤腿，吭哧吭哧地 检查着带来的装备——几套简陋的潜水服、氧气瓶(气压较小)、防水手电以及几捆结实的绳索。“他娘的……这水看着就邪性，胖爷我总觉得……下面有东西在等着咱们。”他嘟囔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 一枚小小的、刻着模糊菩萨像的铜牌，那是他早年下墓时 一位老喇嘛送的，据说能辟邪。
张起灵早已收拾妥当。他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衣，黑金古刀用特制的油布包裹，负在背上。那面刻有双麒麟踏火纹的青铜牌，被他用红绳穿了，贴身挂在胸前，紧贴着皮肤。他的目光 始终落在湖心，深邃的瞳孔中 倒映着幽绿的湖水，仿佛在 与那片深邃进行着 无声的交流。左臂的伤口 似乎被重新处理过，绷带扎得更紧，但边缘依旧有 细微的绿色晶屑 析出，在朦胧的晨光中 闪烁着 不祥的微光。
张终青被张起灵带在身边。小家伙换上了一套盘马老爹找来的、当地苗族小孩穿的 靛蓝色土布衣裤，显得更加瘦小。他怀里依旧紧紧抱着 那个装有陨玉髓结晶的背包，眉心的圣殿烙印 在潮湿的空气中，颜色似乎又深了一些，如同一个 刻印在血肉上的 第三只眼睛。他的表情 大部分时间是空洞的，但偶尔，当目光扫过湖面时，会闪过一丝 极快、极难以捕捉的 迷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没有过多的言语，简单的早餐后，一行人便带着装备，沿着湿滑的小径，向湖边进发。盘马老爹 坚持要同行，他背着一把 磨得锃亮的、带有倒钩的钢叉，腰间挂着一串 用某种兽骨和铜铃制成的法器，走在前头，脚步稳健得不像个老人。他的脸色 异常凝重，仿佛不是去探秘，而是去赴一场 生死未卜的决战。
越靠近湖边，那种诡异的寂静感 就越发明显。连风声和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众人踩在 铺满腐烂落叶的泥地上 发出的“沙沙”声，以及 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湖水的绿色 近看更加浓郁，几乎看不到水下任何情况，仿佛一池 深不可测的浓稠颜料。
来到湖边，选择了一处 水面相对平静、且有巨石可以系缆绳的地方。盘马老爹从腰间解下那串法器，口中念念有词，将一些 晒干的草药和矿物粉末 撒入水中。粉末遇水，竟发出“滋滋”的轻响，并冒出 淡淡的青烟，在水面形成一个个 短暂存在的奇异符号。
“这湖……有灵性，也有怨气。”盘马老爹沉声道，“下去之后，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信！紧跟着我，别乱碰东西！”
准备工作就绪。张起灵、吴邪、王胖子以及两名水性较好的解家伙计 穿上潜水服，背上氧气瓶。张终青则由张起灵 用一条特制的安全绳，牢牢系在自己身后。盘马老爹则只戴了一个简单的防水镜，深吸一口气，率先 如同一条灵活的鱼，悄无声息地 滑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湖水刺骨冰寒，远超想象。即使隔着潜水服，也能感受到 那股 直透骨髓的寒意。能见度极低，四周是 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幽绿。防水手电的光柱 射入水中，如同被吞噬了一般，只能照亮身前 不到两三米的范围，光线边缘迅速模糊，融入更深的黑暗。
下潜了约十米左右，奇异的景象开始出现。湖底并非淤泥，而是 大片大片 光滑如镜的 白色岩石！岩石表面 布满了一种 极其复杂、类似神经网络或叶脉的 幽绿色纹路。这些纹路 并非死物，而是在 缓缓地流动、明灭，如同有生命一般，散发出 柔和而诡异的绿光，将整个湖底 映照得 如同梦幻般的光之森林，又像是 某个巨兽体内 正在搏动的血管网络！
“这……这是什么？”吴邪通过水下通讯器艰难地问道，声音因震惊而颤抖。
“玉脉……活的玉脉！”盘马老爹的声音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撼，“我活了这么多年……也只是听说过……没想到……真的存在！这整片湖底……都是一条 巨大的、活着的玉脉！”
更令人惊骇的是，随着他们继续下潜，在玉脉网络最密集的湖心区域下方，透过摇曳的光影，他们隐约看到了一座 倒悬着的、巨大无比的楼阁阴影！那楼阁的样式 古朴而诡异，飞檐斗拱，与传说中的张家古楼 有几分相似，但却是 头下脚上，如同水中的海市蜃楼！而且，这倒影 并非静止，其内部 似乎也有 光影在流动，仿佛 并非单纯的影像，而是 另一个 真实存在的空间 在水中的投射！
“是古楼！”王胖子惊呼，“他娘的……这楼怎么是倒着的？还在水里？”
张起灵游近一些，目光锐利地 扫过那倒悬的楼影。他胸前的青铜牌，在此刻 突然微微发热，并传来 极其轻微的震动。而被他护在身后的张终青，身体也 不易察觉地 颤抖了一下，怀中的陨玉髓结晶 透过背包，散发出 比之前更明显的 柔和绿光，与湖底的玉脉光芒 交相呼应。
就在众人 被这奇景震撼、心神摇曳之际——异变陡生！
从周围 茂密如草丛的 玉脉光带中，突然 闪电般窜出数十条 黑影！它们形如水蛭，但体型 却大得多，每一条都有 成人手臂粗细，半米来长！通体呈现出 一种 半透明的、如同劣质玉石般的 灰白色，身体表面 布满了 密密麻麻的、不断开合的 圆形吸盘，吸盘内 隐约可见 细密的、如同玉针般的 尖锐牙齿！它们的动作 快如闪电，无声无息，直扑众人而来！
“小心！是玉化水蛭！”盘马老爹厉声警告，手中的钢叉 疾刺而出，精准地 将一条扑向吴邪的水蛭 钉在了湖底岩石上！那水蛭被刺中后，并未流出血液，而是 身体猛地僵直，然后 如同真正的玉石般 “咔嚓”一声 碎裂成了几段，断口处 闪烁着 冰冷的矿物光泽！
更多的水蛭 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似乎 对热量和生命气息 极其敏感，尤其 集中攻击 受伤的王胖子 和 能量波动异常的张起灵与张终青！
水下瞬间陷入混乱！手电的光柱 疯狂晃动，搅乱了玉脉的光影。解家的伙计 奋力挥舞着潜水刀，但水蛭的数量太多，速度太快，很快便有一人 被数条水蛭缠住了腿部！吸盘牢牢吸附在潜水服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仿佛在 腐蚀橡胶，并向内注入某种毒素！那伙计 剧烈挣扎，通讯器里传来 他模糊而痛苦的闷哼。
张起灵眼神一寒。他反手 抽出黑金古刀，即使在水下，刀锋划过 依旧带起一道 凌厉的乌光！一条试图靠近张终青的巨型水蛭，被刀光 瞬间斩为两截！诡异的是，那水蛭断口处 喷出的 并非体液，而是一股 浓稠的、闪烁着绿光的玉髓状物质！这物质 遇水不溶，反而 迅速凝结，如同有生命的胶体！
在挥刀格挡的间隙，一条水蛭 趁机吸附在了张起灵的左臂绷带上！吸盘 死死咬住，并开始 疯狂蠕动，似乎想 穿透绷带，直接接触伤口！张起灵 眉头微蹙，右手刀锋回转，削向那水蛭！然而，就在刀锋即将触及的刹那，那水蛭 仿佛感应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猛地收缩，从绷带上脱落。但它的吸盘 还是带走了 一小片浸满血污和绿色晶屑的绷带碎片！
几滴 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 更加浓郁的绿色晶屑，从张起灵的伤口中 渗出，溶入湖水中。接下来发生的景象，让所有目睹的人 终生难忘——那些血液和晶屑 并未扩散消失，而是在水中 迅速凝聚、旋转，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最终 凝结成了 数颗 绿豆大小、圆润剔透、内部有光华流转的 绿色玉珠！这些玉珠 沉甸甸地 向湖底坠去，在玉脉的光芒映照下，散发出 神秘而诡异的光泽！
这一现象，仿佛刺激到了湖底那条巨大的玉脉。整个湖底所有的光脉，骤然间亮度增强了数倍！光芒的流动速度也急剧加快，如同一条条被惊醒的绿色光龙，在湖底疯狂窜动！那倒悬的古楼影像 也随之 剧烈晃动、扭曲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而与此同时，被张起灵护在身后的张终青，身体 猛地一僵！他 双眼骤然睁开，墨玉般的瞳孔中 金色的纹路 以前所未有的亮度 疯狂闪烁！他 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脸上的表情 充满了极度的痛苦与迷茫，仿佛他的心跳，正被湖底那巨大的玉脉 强行同步，被拖入一个 疯狂而古老的节奏之中！
湖心之下，光影交错，杀机四伏。玉脉的苏醒，古楼倒影的诡变，张终青的异常，一切都预示着，他们已经触及了 张家古楼最核心、最危险的秘密边缘。
玉化水蛭的袭击如同潮水般 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整个湖底的玉脉 都化作了 这些嗜血的怪物。水下战场 一片混乱。手电的光柱 在剧烈晃动中 不断扫过 那张牙舞爪的灰白色身影 和 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玉脉网络，构成一幅 光怪陆离、令人心悸的画面。
那名被水蛭缠住的解家伙计，挣扎的力度 越来越弱。吸附在他腿部的几条水蛭，身体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从灰白转变为 一种更加深邃的、类似翡翠的绿色，仿佛在 贪婪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他周围的湖水，也泛起了一丝 不祥的淡红色。另一名伙计 试图游过去救援，却被更多涌来的水蛭 逼得自身难保。
王胖子虽然腿伤不便，但求生本能 激发了他的凶性。他挥舞着一把 特制的、带锯齿的潜水刀，如同疯虎般 左劈右砍，嘴里 通过通讯器 发出含混不清的咒骂。几条水蛭 被他斩断，碎裂的尸块 沉向湖底，迅速被玉脉的光芒 吞噬、同化。
盘马老爹经验老到，身形异常灵活。他并不与水蛭过多纠缠，而是利用手中的钢叉，精准地 点刺水蛭的“头部”（一个更加明亮的绿色光点），往往一击必杀。他口中 不断发出一种 低沉而古老的音节，配合着腰间骨铃 有节奏的摇动，形成一种 奇异的声波，似乎能 在一定程度上 干扰水蛭的行动，让它们 产生瞬间的迟疑。
但真正扭转局面的，是张起灵。他手中的黑金古刀 在水中 划出一道道 死亡的轨迹。刀锋所过之处，玉化水蛭 纷纷断折。更令人惊异的是，他左臂伤口渗出的血液 与绿色晶屑 混合凝结成的 那些绿色玉珠，仿佛对水蛭 有着某种 特殊的吸引力 或 致命的威慑力？当玉珠坠向湖底时，附近的水蛭 都会出现 明显的骚动，有些 不顾一切地 扑向玉珠，有些则 如同遇到天敌般 惊恐地退避。这为众人 创造了喘息之机。
趁着水蛭群被玉珠吸引的短暂混乱，张起灵 迅速靠近那名被缠住的伙计，刀光一闪，精准地 削断了吸附在其腿上的水蛭。盘马老爹和王胖子 也合力 将周围的水蛭暂时逼退。那名伙计 腿部已是血肉模糊，潜水服被腐蚀出大洞，伤口周围的皮肤 呈现出一种 不健康的青灰色，并且有 向玉石质感转化的趋势！他显然 已无法继续下潜，在同伴的搀扶下，艰难地 向水面撤退。
经此一役，水下探险队 减员一人，士气受挫。但此刻，更让众人心惊的，是张终青的异常状态。
张终青 整个人 蜷缩在张起灵背后，身体 剧烈地颤抖着。他 双眼圆睁，瞳孔中的金色纹路 不再是规律的闪烁，而是 如同短路般 疯狂地 明灭不定！他 双手死死地 抓住张起灵的肩膀，指甲几乎要 嵌进潜水服里。通过紧贴的身体，张起灵能清晰地感受到，张终青的心跳 快得惊人，并且 完全失去了原有的节奏，变得 杂乱无章，仿佛下一瞬 就要从胸腔中炸开！
而与此同时，湖底那条 巨大的、覆盖了整个湖心区域的玉脉网络，其光芒的流动与明灭节奏，竟然 与张终青的心跳 开始 诡异地同步起来！起初只是 模糊的相似，但很快，这种同步性 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精确！玉脉的光芒 如同呼吸般 涨落，其频率 与张终青狂乱的心跳 完美吻合！仿佛 这条沉睡千年的玉脉，被张终青这个 特殊的“存在”，彻底唤醒 并 强行绑定！
“呃……啊……” 张终青的喉咙里 发出 极其痛苦的、破碎的呻吟。他眉心的圣殿烙印，此刻 灼热得 如同烧红的烙铁，甚至 将周围冰冷的湖水 都熨烫得 微微发热！烙印散发出的白光，与玉脉的绿光、陨玉髓结晶的柔光 交织在一起，将他小小的脸庞 映照得 如同神只，又如同恶魔。
那倒悬在玉脉上方的 古楼虚影，也随着 玉脉的“呼吸” 而 剧烈地波动、变形。时而清晰，如同实体；时而模糊，即将消散。在光影变幻的极致时刻，吴邪 似乎看到 那倒影古楼的 一扇窗户后，有一个人影 一闪而过！那人影的轮廓……竟然 与昏迷在北京的吴三省 有几分相似！
“三叔？！”吴邪几乎要喊出声，但冰冷的湖水 让他瞬间清醒。是幻觉吗？还是……这古楼倒影，真的能 映射出 与它相关之人的 某种状态？
盘马老爹游到张起灵身边，指了指张终青，又指了指湖底玉脉 最核心、光芒最盛的那个点——那里，正是所有玉脉光带 汇聚之处，也是 那倒悬古楼影像 的“基石”所在。老爹的眼中 充满了 前所未有的震惊与了然，他 通过手势 艰难地表达着：这孩子……和这玉脉……是一体的！他是……钥匙！
张起灵 紧紧抱住 痛苦挣扎的张终青，试图用自己 平稳的心跳和冰冷的体温 安抚他。他胸前的青铜牌 震动得更加剧烈，甚至 发出了一种 低沉的、只有他能感受到的嗡鸣。这嗡鸣 似乎与玉脉的频率 产生了某种 对抗性的干扰。
然而，张终青的状态 并未好转。他 突然抬起头，望向那 波动不止的古楼倒影，墨玉般的眼眸中 闪过一丝 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渴望、有茫然，还有一种……仿佛归家般的 深切悲哀。他的嘴唇 翕动着，无声地 吐出了几个字。尽管没有声音，但一直紧盯着他的吴邪，凭借口型，依稀辨认出 那似乎是——“回……去……”
就在这一刻，湖底玉脉 猛地 爆发出 一次 前所未有的 强烈光芒！整个湖底 瞬间被照得 如同白昼！那倒悬的古楼影像 也随之 凝实到了极致，仿佛真的 有一座 玉石构筑的楼宇，即将破水而出！一股 强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从玉脉核心传来，主要目标，直指张起灵背上的张终青！
张起灵闷哼一声，运起全身力量与之抗衡。黑金古刀插入湖底岩石，划出一串火星，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意识到，不能再待下去了。张终青的身体，显然无法承受 与玉脉核心的 持续共鸣。
“撤！”张起灵通过通讯器，发出了简短而清晰的指令。声音 透过水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众人不敢怠慢，立刻相互掩护着，开始向水面撤退。玉化水蛭似乎也受到了 玉脉爆发的惊吓，攻击变得 稀疏了不少。
当他们的头终于冒出水面，重新呼吸到山谷间冰冷而潮湿的空气时，每个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张终青在离开湖水后，剧烈的颤抖逐渐平息，瞳孔中的金纹也慢慢黯淡下去，最终头一歪，昏倒在张起灵怀中，气息微弱。他眉心的烙印，颜色似乎又深了一层，如同一个永恒的印记。
吴邪瘫坐在岸边，大口喘着气，回想着水下那 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尤其是 那倒影中 酷似三叔的人影，心中 充满了 巨大的不安与疑问。
王胖子检查着腿上的伤，骂骂咧咧，但眼神中 也充满了后怕。
盘马老爹望着逐渐恢复平静、但依旧幽深得令人心寒的湖面，喃喃自语：“玉脉醒了……钥匙也来了……古楼的门……怕是……真的要开了……”
张起灵默默地为张终青擦去脸上的水珠，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里，不知何时，竟然也沾染了一点点从张终青眉心烙印逸散出的微弱白光。这白光与青铜牌的震动、与湖底玉脉的呼唤，交织在一起，在他心中 勾勒出一条愈发清晰、却也愈发凶险的前路。
湖心之秘，初现端倪。而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