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篝火尚未完全熄灭,余温透过稀薄的空气,炙烤着每个人的神经。
李牧蹲下身,捻起一撮灰烬。温的。
李岁则绕着篝火走了一圈,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眼瞳倒映着周围每一道痕迹。“离开不超过一个时辰。五到七人,步伐间隔统一,负重相近,行动时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挣扎或犹豫痕迹。是支纪律性极强的队伍。”
千幻道人听得心惊肉跳,小声嘀咕:“这鬼地方还有军队不成?”
没人回答他。李牧站起身,望向那排脚印延伸而去的黑暗深处,与李岁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无论是谁,能在这片神骸遍地的圣墟中有组织地行动,都绝非善类。
他们循着脚印,沉默地开始了追踪。祸斗压低了身形,伏在李牧身侧,骨翼收拢,鼻翼不安地抽动着,喉咙里发出被压抑的低吼。
越是向前,周围的环境就越是诡异。
完整的巨神骸骨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被随意抛弃的、扭曲的血肉造物。它们像是神明在创造生命时打的草稿,又或是一场可怕实验的失败产物。半截长着鱼鳞的象腿,嵌着无数眼球的金属臂膀,以及一堆堆仍在无意识蠕动、仿佛烂泥般的内脏组织……它们被胡乱地堆砌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座畸形的小山。
空气中,那股神源颗粒特有的甜香被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腐败与绝望气息所取代。仿佛整个空间的每一寸,都浸透了无尽生灵在诞生与毁灭的瞬间,所发出的痛苦哀嚎。
“这地方……”千幻道人脸色发白,几乎要吐出来,“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哪是朝圣路,这分明是屠宰场的下水道!”
李牧没有理会他,他的心神同样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他看到李岁的脚步也慢了下来,那张永远冷静的脸上,眉心微蹙。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片由无尽失败品堆积而成的广阔盆地。这里就是那股恶臭的源头,一个浩瀚的、令人作呕的生物垃圾场。
就在他们踏入盆地边缘的瞬间,一股无形的、纯粹针对灵魂的恶意,如海啸般扑面而来。
那并非能量冲击,也不是法则攻击,而是亿万个失败生命在被销毁时留下的、最纯粹的憎恨与怨毒。
“哇——”
千幻道人首当其冲,他毫无征兆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随即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他仿佛在瞬间想起了自己行骗一生中所有被人唾弃、被人追打的悲惨往事,所有的委屈、不甘与悔恨在这一刻被放大了千百倍,彻底冲垮了他的心智。
李牧也感到一阵心烦意乱,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九位爷爷被抓走时的画面,一股暴戾的杀意险些让他拔出腰间的剔骨刀。
“守住心神!”李岁的声音如同一道冰冷的清泉,强行注入他的脑海,“这是精神污染,基于负面情绪的共鸣!”
她自己也不好受,脸色比平时更白了三分,但她的双眼却强行凝聚起逻辑的光芒,如同一面盾牌,将那股憎恨的洪流隔绝在外。她强撑着走到一具被解剖了一半的畸形生物旁,目光被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把掉落在血肉污泥中的手术刀。
刀身造型奇特,闪烁着金属的冷光,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刀柄上烙印着一个复杂的徽记——一根象征着生命螺旋的线条,与一具嶙峋的骨骼交织在一起。
“血肉工坊。”李岁吐出四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与更深的忌惮。
原来追踪的,是那群以解剖和改造生命为乐的疯子。
李牧心头一沉。他听孤辰提起过这个名字。那是一群比孤辰本人还要纯粹、还要残忍的改造狂人。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垃圾场的正中央。
在那里,有一座由无数失败品的残骸、扭曲的金属与凝固的血肉熔铸而成的、山丘般的巨大“王座”。它仿佛是这片垃圾场的心脏,所有憎恨、怨毒、绝望的气息,都如百川归海般汇向那里,又从那里散发出来。
当他们的目光投向那座王座时,那股弥漫在天地间的怨念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骤然聚焦,化作一道无形的精神冲击,越过数里之遥,狠狠地轰在了李牧的灵魂之上!
“呃!”
李牧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颤,脑海中一片轰鸣。
下一刻,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体内的“神王骨”与“疯神血”,竟与这股磅礴的憎恨产生了痛苦的共鸣!骨骼在哀鸣,血液在战栗,仿佛见到了自己最不想面对的、同源而生的扭曲倒影。
一个充满无尽怨毒的声音,绕过了耳朵,直接在他和李岁的脑海深处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生锈的刀片在灵魂上刮擦:
“完……美……的……替……代……品……”
“你……终……于……来……了……”
“来……让……我……撕……碎……”
在那座令人作呕的血肉王座之上,一个由无数神王骨碎片、诡仙血肉组织、冰冷的金属和闪烁的晶石胡乱缝合在一起的巨大怪物,缓缓地、缓缓地站起了身。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身上挂满了无数象征着失败与抛弃的、干瘪的“脐带”残片。一股让李牧感到无比熟悉、却又无比恐惧的气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
那是与他同源,却又走向了完全相反的、被憎恨浸透的毁灭之路的气息。
一场无可避免的、针对李牧这个“完美品”的猎杀,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