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基地最深处的废墟，如同巨兽腐烂的脏腑，弥漫着死亡与辐射的甜腥。应急灯管苟延残喘地闪烁着，将扭曲的金属残骸和凝固的血渍映照成光怪陆离的噩梦剪影。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肺叶，带着铁锈、焦糊和一种更深的、源自信息湮灭后的虚无气味。
程序躺在简易担架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左臂伤口的绷带被暗红的血痂浸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撕裂般的杂音。老赵和小孙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脸上黑灰与泪痕交错，如同两尊被绝望风化的泥塑。李添一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合金墙壁，胸前抱着沉睡的李镇河，背后倚着昏迷不醒、颈后伤口近乎干涸的刘美婷。他低垂着头，重瞳深处是凝固的冰湖，倒映着儿子眉心那一点几乎不可察的幽蓝微光——那是水晶碑化尘、克隆体湮灭、张天师残魂消散后，所有诅咒与秘密沉淀的印记。
“应龙oS…7.0…公元前1024年…” 程序的电子音如同游丝，断断续续地从通讯器里挤出，带着被终极真相碾碎后的麻木，“…搞…搞了半天…咱们…连…bug…都算不上…就是…跑完就丢的…临时…进程…” 他沾血的右手无力地垂在担架边缘，指尖距离那台耗尽他生命、最终只换来一句“Long Live the mother”密文和一段幽灵产房录像的通讯器，只有咫尺之遥，却再也无法触碰。
绝望如同昆仑山腹永不消散的辐射尘埃，沉重地压垮了每一寸空间。出去？外面是蛇族的绞索和辐射废土。留下？这里是被“系统”废弃的坟场。生机断绝，前路是永恒的黑暗。
“水…水没了…” 小孙的声音嘶哑干裂，打破了死寂，他摇了摇身边最后一个瘪下去的军用水壶，壶底发出几粒辐射尘滚动的声音，像最后的丧钟。
这微弱的声音，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李添一死寂的心底激起一丝微澜。水…他下意识地看向昏迷的刘美婷干裂苍白的嘴唇，又低头看看怀中儿子沉睡的小脸。不能…不能就这样枯死在这里！哪怕是为了他们最后一口水！
一股蛮横的、近乎本能的求生欲，压倒了那吞噬一切的绝望。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辐射尘的空气灼烧着喉咙，却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丝。
“起来。” 李添一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小心翼翼地将李镇河放在刘美婷身边，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片盖好，然后挣扎着站起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重瞳扫过这片炼狱般的废墟，最终锁定在破洞外、水晶碑曾经矗立的巨大空间边缘——那里堆满了被之前爆炸掀翻、扭曲变形的各种仪器残骸和建筑材料，其中混杂着一些密封性尚可的金属罐和箱子。
“找水…找…还能用的…东西…” 李添一指着那片狼藉，“…辐射…最强的…地方…往往…密封…最好…” 这是他在核污染区摸爬滚打出的残酷经验。
老赵和小孙被他的动作惊醒，茫然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光。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和疲惫。两人挣扎着爬起，跟在李添一身后，踉跄着走向那片辐射读数肯定爆表的废墟堆。
空气在这里更加粘稠，无形的辐射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穿透衣物，刺入骨髓。李添一胸前的军用辐射检测仪（一个老式盖革计数器改装加固的玩意儿）指针早已冲破了表盘红线，疯狂地撞击着极限挡板，发出密集到连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哒哒哒”尖啸！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是触目惊心的血红色：“＞5000mSv\/h” ——远超致死量百倍的魔鬼区域！
“李…李顾问…这…这地方…待久了…怕是要…变…人形…灯泡…” 老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咯咯作响，看着自己手腕上简易辐射报警手环那同样爆表的血红色，腿肚子直转筋。
“废…废话…少说…赶紧…翻！” 小孙咬着牙，脸色惨白，强忍着呕吐感和皮肤传来的灼痛，用一根捡来的撬棍，哆哆嗦嗦地去撬一个半埋在混凝土碎块下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工具箱。
李添一没说话，重瞳在厚重的铅玻璃护目镜后疯狂运转，视野中褪去色彩，只剩下纯粹的能量流动轨迹。他无视了盖革计数器催命般的尖啸，目光如同探针，扫过每一块扭曲的金属，每一堆辐射尘覆盖的瓦砾。他需要找到密封罐，更需要找到任何可能指向“水源”或“出路”的线索。张天师那句“锁链是饵，轮回是笼”如同跗骨之蛆，也许线索就藏在这些被遗忘的废墟里？
他的目光掠过一根断裂的、碗口粗的冷却管道，扫过半截嵌在混凝土里的、屏幕碎裂的控制台残骸，最终，落在了一块斜插在瓦砾堆中的、毫不起眼的金属板上。
那板子约莫A4纸大小，边缘扭曲，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辐射尘和一层油腻的黑色污垢，像是某种大型设备的铭牌或检修盖板。真正吸引李添一重瞳的，是污垢之下，隐约透出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幽蓝光泽！这光泽并非辐射泄露的荧光，而是带着一种…人工造物的精密感？更关键的是，在重瞳的能量视野中，这块板子周围的辐射乱流，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微微梳理、偏转，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安全涡流”！
有东西！密封的？还是…陷阱？
李添一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示意老赵和小孙退后，自己则强忍着辐射带来的眩晕和恶心，一步一顿地靠近。盖革计数器的尖啸声几乎要刺破耳膜。他半蹲下身，从战术腰带上拔出那把陪伴他多年的、沾满血污和辐射尘的多功能军刀，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刮去铭牌表面的厚重油污和尘埃。
污垢簌簌落下，露出了下方幽蓝色的金属基底。基底上，蚀刻着几行清晰无比、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文字：
“昆仑核能研究所 – 高辐射废料临时封存单元 – 内部编号：SN-1024-7”
“警告！内含‘镇河计划’7号原型体生物组织残余！辐射等级：永久致命！”
“封存日期：甲辰年 闰二月 十七”
SN-1024-7！甲辰年闰二月十七！
这两个词组如同高压电击，狠狠贯穿了李添一的脊髓！SN-1024，是青鳞！7号原型体？生物组织残余？难道这里封存的是…青鳞在第七次轮回中留下的…身体的一部分？！而封存日期…甲辰年闰二月十七…这个日期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激活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忽略的角落！
那是李镇河被克隆体注入记忆、融合冰冷数据的日期！也是水晶碑内那侵蚀的暗金色液体被刘美婷爆发逼退、却蛰伏下来的日期！更是张天师残魂消散前，通过录像暗示青鳞出现在龙母前世分娩现场的…那个模糊的时间锚点！
一切的巧合，在此刻汇聚！这块铭牌，这块封存着青鳞生物组织残余的死亡板子，就像一枚埋藏在废墟深处的定时炸弹，其封存日期，竟诡异地与儿子命运被彻底改变的节点完全重合！
关联伏笔的链条瞬间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别…别碰它！” 李添一嘶声低吼，想阻止已经晚了！
就在他刮去最后一片油污，看清“甲辰年闰二月十七”那几个字的瞬间！他的指尖，无意识地、隔着战术手套，触碰到了铭牌边缘冰凉的金属！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并非物理冲击的诡异力量，如同亿万伏高压电流混合着时空的乱流，顺着他的指尖，狠狠贯入身体！眼前的景象瞬间被撕碎、拉长、扭曲！盖革计数器疯狂的“哒哒”声、老赵和小孙惊恐的呼喊、废墟的冰冷触感…所有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仿佛天地崩塌的恐怖轰鸣！是冰冷刺骨、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浑浊洪水劈头盖脸砸下的窒息感！是脚下大地剧烈颤抖、如同巨兽翻身般的恐怖摇晃！
李添一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滔天巨浪的树叶，身不由己地被抛飞、翻滚！浑浊腥臭的泥水疯狂地灌入他的口鼻，带着泥沙和腐烂植物的碎屑！他本能地挣扎，蹬踹，试图抓住什么！
噗通！
他重重地摔在一片粘稠冰冷的淤泥里，泥水瞬间没到了胸口！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水压让他几乎窒息！
“咳咳…呕…” 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嘴里的泥沙和脏水，挣扎着抬起头。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辐射，忘记了一切！
不再是昆仑山腹冰冷的合金废墟和闪烁的辐射警报！
眼前，是地狱！
浑浊的、翻涌着黄褐色泡沫的洪水，如同挣脱牢笼的亿万头泥浆巨兽，咆哮着、奔腾着，吞噬着视野所及的一切！参天的大树在洪水中如同脆弱的芦苇般被连根拔起，裹挟着破碎的房梁、翻滚的家畜、甚至隐约可见的人影，在惊涛骇浪中沉浮、消失！远处，一道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由浑浊洪水构成的“墙壁”，正以毁天灭地之势，向着更远处的村庄和田野碾压过去！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的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豆大的雨点混合着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浑浊的水面上，也砸在李添一露在水面上的头和肩膀上，生疼！
黄河！这是黄河决堤！而且是人力几乎无法抗衡的、真正意义上的改道级别的超级洪灾！
1938年？！花园口？！那个在历史教科书上只有冰冷数字记载、却吞噬了近百万生灵的人间炼狱？！
李添一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怎么会在这里？！刚才还在昆仑山腹的辐射废墟里，指尖触碰了一块铭牌…然后就…穿越了时空？！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上还戴着那副沾满昆仑辐射尘和油污的战术手套。手腕上…那个本该疯狂尖叫的军用辐射检测仪…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沉重、散发着淡淡黄铜光泽的物件，正被他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手心！
一块怀表！
一块样式极其古朴、沉甸甸的、带着明显民国时期风格的黄铜怀表！表壳上布满了细微的划痕和使用痕迹，边缘雕刻着模糊不清的缠枝花纹。
他颤抖着，用沾满冰冷泥水的手指，艰难地抠开怀表的表盖。
咔哒。
表盖弹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表盘。
而是镶嵌在表盖内侧的…一张小小的、已经泛黄褪色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穿着朴素的碎花布衣，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笑容温婉而羞涩，眼神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流。她的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刘美婷！是她！虽然极其年轻，带着未经世事的青涩，但那眉眼，那轮廓，李添一绝不会认错！是她前世年轻时的模样！她怀中的婴儿……李添一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个婴儿的面容，竟与沉睡的李镇河有着惊人的相似！
这怀表…是谁的？为什么里面会有刘美婷和她前世孩子的照片？！
关联伏笔的链条在此刻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李添一猛地想起张天师残魂传递的那段产房录像！那只从阴影中伸出、拿着长命锁的枯瘦的手！还有那句“Long Live the mother”的密文！
难道…难道这怀表的主人…就是录像里那个站在产房阴影中的人？！是青鳞？！
巨大的惊悚感让他几乎握不住怀表！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移向怀表的表盘。
表盘是白色的珐琅质地，边缘一圈黑色的罗马数字。此刻，表针正指向一个时间：下午五点一刻（酉时三刻？）。在表盘的下方，靠近六点钟的位置，刻着两行极其细小的楷体字：
“赠崇山兄，以慰征程。弟，青鳞。民国二十七年五月。”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五月？正是花园口决堤前！
崇山兄？李崇山？李添一的祖父？！那个在家族传说中，抗战初期就牺牲在黄河边的年轻军官？！
这怀表…是青鳞送给祖父李崇山的？！青鳞在1938年就认识祖父？！还称兄道弟？！
终极的关联伏笔在此刻轰然炸响！李添一感觉自己的大脑如同被这接二连三的时空重锤砸得一片空白！张天师的警告、产房的阴影、青鳞的怀表、牺牲的祖父…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扯过七十多年的时光，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他猛地抬起头，重瞳疯狂扫视着这片洪水滔天的地狱！
浑浊的洪水拍打着不远处一道残破的土堤，堤坝上，人影绰绰。一些穿着破烂灰色军装、浑身泥浆的士兵正在奋力用沙袋和木桩加固堤坝，更多的人在洪水中挣扎，试图营救被困的百姓。哭喊声、求救声、军官嘶哑的命令声、洪水的咆哮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悲歌。
李添一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穿透雨幕和混乱，瞬间锁定了一个身影！
那人站在土堤上一个相对较高的位置，背对着他。同样穿着沾满泥浆的灰色军装，身姿却异常挺拔，如同一杆插在洪水中的标枪。他正低着头，似乎在…画着什么？
李添一挣扎着从冰冷的淤泥中站起，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个身影艰难跋涉。洪水冲得他站立不稳，冰雹砸在脸上生疼，但他不管不顾，重瞳死死锁定那个背影！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他心脏狂跳！
越来越近！
他终于看清了！
那人的侧脸线条刚毅，带着军人的硬朗，眉眼间依稀有着家族相册里祖父年轻时的轮廓！正是李崇山！他年轻的祖父！
此刻，李崇山正半跪在泥泞的土堤上，对着一张摊开的、边缘已经被雨水打湿泛黄的黄色符纸，用一支沾着暗红色“朱砂”（那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的毛笔，飞快地画着一道极其复杂的符箓！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他的嘴唇紧抿着，眉头深锁，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又像是在与无形的敌人赛跑！
更令李添一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李崇山画符的笔触之下，在那弯折的线条和玄奥的符文间隙，重瞳视野中，竟清晰地“看”到无数细微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冰冷精密的……摩尔斯电码光点！正在随着他的笔尖跳动、流转、嵌入符箓的结构之中！
那不是普通的符箓！那符纸上的每一笔，每一划，都隐藏着现代密码！李崇山在用符箓作为载体，书写着某种加密信息？！
就在李添一离李崇山只有几步之遥，几乎能看清他笔尖颤抖的细节时！
李崇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停下了画符的动作！他极其警觉地、如同猎豹般骤然回头！
一双深邃、锐利、充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不屈意志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浑身泥泞、穿着古怪“未来”服饰、手中还攥着那块黄铜怀表的李添一！
两人的目光，跨越了七十多年的时光长河，在黄河决堤的滔天洪水中，在漫天冰雹的死亡炼狱里，轰然相撞！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只有洪水的咆哮，如同历史的悲鸣，在天地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