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清溪镇的夜空气格外清冽,带着泥土与草木蒸腾出的湿意。
老宅静得如同沉入深海,唯有檐下残存的风铃偶尔轻响,像是谁在低语未完的故事。
苏倾月坐在堂前的梨花木椅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断裂的玉铃。
铜绿斑驳,裂痕如蛛网蔓延,却仍透出一丝温润血色的光泽。
她眼神沉静,可心口却像压着一块千钧之石,无法呼吸。
三小时前,直播结束,舆论炸裂。
警方在城郊一处废弃仓库截获灰风衣男子——“影阁”地方执事之一,代号“断线”。
审讯室内,他双手被铐,嘴角渗血,眼神却冷得像淬了毒的刀。
面对质问,他只是冷笑:“你们以为烧的是楼?那是根。”
这句话,被傅司寒以特殊渠道悄然放了出来。
短短十分钟,热搜再度爆燃。
【他们想烧断的是中国手艺的命脉】
【三十年前不是意外,是清洗】
【苏小姐手里的玉铃,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全网哗然,而苏倾月只是静静看着手机屏幕,眸光幽深。
是人。
是血脉,是技艺,是代代相传不肯低头的魂。
她闭上眼,忽然一阵尖锐刺痛从指尖窜上脑门——
画面闪现:烈焰冲天,一座古阁在火海中崩塌。
浓烟滚滚中,一名女子将襁褓裹进绣布,塞入竹篮,推入暗渠。
火光照亮她的脸——眉眼清丽,眼角有一颗泪痣,竟与母亲有七分相似!
“娘……?”苏倾月猛地睁眼,呼吸一滞。
她不是苏家亲生这个事实,早已被dNA报告证实。
可师父沈青梧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你姓沈,名倾月,是我从火场抱出来的孩子。”
那时她只当是情感寄托,如今看来……
真相,或许比她想象的更深、更痛。
她起身走向母亲房间——那个十八年来从未真正打开过的旧屋。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绣绷上,丝线泛着微光,仿佛还在等待主人归来。
她一寸一寸翻检,手指划过布面夹层,终于,在最里侧摸到一道细微凸起。
指甲撬开,一层薄棉下,藏着一个极小的暗格。
铜钥取出时,带着陈年檀香与铁锈交织的气息。
钥匙柄极轻,刻着四个小字:“癸未·天工”。
她瞳孔骤缩。
这是师父临终前提过的机关密钥!
他曾说:“子时开钥,辰时封门,错过一刻,万劫不归。”
原来,这把钥匙,一直藏在母亲遗物之中。
五哥苏景骁接到消息后立刻赶来,带了傅氏顶尖安保团队,连夜封锁老宅周边,无人机巡航、热成像监控全数启用。
他眉头紧锁:“这宅子三十年没人住,地基都可能塌陷,说不定还有老式机关陷阱,你不能一个人进去。”
苏倾月点头,声音很轻:“我知道危险。”
但她必须去。
有些答案,只能由她亲手揭开。
子时整,后院地窖石门缓缓开启,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腐土与陈年木料的气息。
她提着一盏青铜油灯,身影单薄却挺直,一步步走入黑暗。
阶梯潮湿滑腻,墙壁渗水,隐约可见青苔覆盖的符纹。
越往下,空气越凝滞,仿佛时间都被封印在此。
地窖深处,豁然开朗。
一面巨大的石墙矗立眼前,高约三丈,宽逾十步,上面密密麻麻镌刻着无数名字——每一个都用极细刀工雕琢,笔力遒劲,宛如活字印刷。
【天工百技名录】。
苏倾月举灯上前,心跳加快。
每一行皆标注技艺与传人:
“张九章·鲁班锁·殁于甲子”
“李云织·九转缂丝·流散南洋”
“赵明远·铸剑术·遭焚籍没”……
这些名字,有的她听过,有的闻所未闻,但无一例外,皆标注了“殁”或“失传”。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停在最下方一行——
【沈青梧·裂玉纹·殁于丙寅大火】
旁边还有一列小字,几乎被岁月磨平,若非灯光斜照,根本无法辨认:
“血脉未绝,铃音可寻。”
她指尖颤抖,轻轻触碰那名字。
刹那间,胸前缠枝莲徽章猛然发烫,如烙铁贴肤!
脑海中轰然炸开画面——黑袍人围攻天工阁,火把纷扬,一人立于织机之前,手持玉铃怒喝:“庶民之手,不配承天工!”
织机崩断,金线四溅,惨叫声响彻长夜。
玉铃碎裂之声刺穿耳膜,紧接着是一声婴儿啼哭,被迅速捂住……
“啊——!”苏倾月踉跄后退,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扶住石壁才勉强站稳。
这不是记忆,是传承。
是“心域”觉醒后,血脉与信物共鸣引发的回溯。
她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
可胸口翻涌的情绪几乎要撕裂理智——那些被抹去的名字,那些无声消亡的灵魂,还有那个替她赴死的女人……
她咬紧唇,重新抬头,目光扫过整面名录墙。
就在这时,余光捕捉到角落异样。
那里有一座低矮供奉台,半埋于尘土,木身焦黑,似经烈火焚烧。
台上本该供奉神像的位置空着,唯有一尊残破焦木雕像斜倚墙角,怀抱中似乎护着什么东西。
她提灯走近,心跳如鼓。
当灯光照亮那焦木神像怀中的物件时,她呼吸一滞——
半枚玉铃,静静躺在那里。
材质与她手中残片完全一致,断裂边缘蜿蜒如藤蔓相缠。
她缓缓伸手,指尖将触未触——
忽然,体内某处微微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等着被唤醒。
苏倾月的手指悬在半空,指尖距离那半枚玉铃仅毫厘之差,却仿佛隔着千年的尘烟与血泪。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酸楚与震颤——不是害怕,而是某种沉睡已久的血脉正在苏醒,如同春雷滚过冰河,裂开一道无法逆转的缝隙。
她终于落手。
玉铃残片相触的刹那,一声清鸣自她体内响起,宛如古寺晨钟,穿透魂魄。
十指骤然一颤,像是被无形丝线牵引,指尖微动,竟自动勾勒出一道古老符纹的轨迹。
她猛地闭眼,心域轰然展开——
十米之内,尘埃浮动如星轨运转,空气流动的每一丝变化都清晰可辨;三日前有人在此挖掘地道的震动痕迹,仍残留在石壁的微小缝隙之中,如同昨日的脚步声尚未散去。
她“看”到了。
不只是视觉,更是感知的延伸,是血脉中传承的记忆在低语:这地窖曾被人悄悄侵入,地道从西侧墙根斜向下延伸,土质松动、湿度异常,绝非自然塌陷。
而且……那人使用的是军用级微型钻探设备,动作极为隐蔽,若非“心域”觉醒至第二层,根本无法察觉。
她睁开眼,眸光冷冽如初降的霜雪。
耳麦轻轻震动,她声音极低,却字字清晰:“四哥,地窖西侧有新土痕迹,不是我们的人动的。”
通讯另一端沉默两秒,随即传来苏景渊低沉而凝重的声音:“收到。无人机已调转视角,热成像显示地下仍有余温——对方刚走不久。”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将玉铃完整拼合后收进怀中,动作轻缓,却已在心中布下杀局。
此刻,村口杂货店深处,白砚舟死死盯着监控屏幕上苏倾月的身影,脸色铁青。
他掌心渗出冷汗,袖口内侧那枚暗绣的“双环缠丝”纹章已被他悄然撕下,揉成一团塞进嘴里,狠狠咬碎。
加密频道再度亮起红光,一条指令弹出:【目标已触发机关,启动‘清源计划’。
清除所有残留数据节点,必要时可牺牲潜伏人员。】
他的手指在匕首柄上收紧,骨节发白。
杀了她?还是……背叛影阁?
他想起昨夜在镇外接头时,上级冷笑的话语:“三十年前一把火烧干净的东西,绝不能再冒出来。”
可他也记得,三年前自己重伤濒死,是那个戴着银针面具的女人救了他,临走时只留下一句话:“手艺不死,人心就不该彻底黑透。”
而现在,那个女人的女儿,正站在天工名录墙前,像一束光,照进了这片被刻意掩埋的黑暗。
屋内,苏倾月已将U盘插入终端,屏幕上跳动着加密上传进度条。
她选择的是全球最安全的区块链存证平台,一旦提交成功,所有证据包将永久锁定时间戳,不可删除、不可篡改、不可抵赖。
倒计时归零,绿色提示浮现:【时间戳锁定成功】。
她静静望着窗外。
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晨雾弥漫,老宅静谧如初,仿佛昨夜的一切风暴都不曾发生。
但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指尖抚过胸前微微发烫的缠枝莲徽章,她唇角轻轻扬起,声音几乎如同呢喃:
“师父,你说艺不择人——那我就让天下人都看见,什么叫真正的‘天工’。”
风铃残响,似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