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城南老街的窄巷,吹得活动中心门口那盏锈迹斑斑的铁皮招牌“哐当”作响。
苏倾月站在“归月助学计划受助名单”前,指尖缓缓抚过那些被红笔狠狠划去的名字——每一个叉,都像一把刀刻在她心上。
三天。
整整七十二小时,基金会三百多万善款如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
她回头看向傅司寒。
他立于路灯阴影下,西装领口微敞,眉宇间压着一层冷霜。
“对方用上百个空壳账户层层跳转,每一层都经过离岸金融系统清洗,技术队追到第七层就断了。”他的声音低沉,却透着压抑的怒意,“不是普通诈骗团伙能做到的。”
苏倾月没说话。
她早该想到。
这不止是贪财,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精准猎杀——针对她的基金会,针对她刚刚建立起的公信力,更针对她试图为底层撕开一道光的努力。
她转身推门而入。
老年活动室里光线昏黄,几台老旧风扇嗡嗡转动,吹不动满屋沉闷的药味与沉默。
藤椅上的老人们蜷缩着,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
墙上贴着一张手写通知:“本月补助暂停发放,具体时间另行通知。”
没人吵,没人闹。
他们只是坐着,像一群被世界遗忘的影子。
苏倾月脚步很轻,目光一寸寸扫过房间,最终落在角落那个佝偻的身影上。
老周伯。
退休教师,独居老人,每月靠基金会三千元维持基本生活。
他正低头翻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手指颤抖地写下数字,一遍又一遍地核算,仿佛只要算得够细,就能把丢掉的钱从虚空里抠回来。
“两千三买米,三百六交电费……还剩四十一块七。”他喃喃自语,忽然抬头,对上苏倾月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我教了一辈子数学,现在连自己的账都算不清了。”
苏倾月心头猛地一缩。
她蹲下身,膝盖抵着冰冷水泥地,轻轻握住老人枯瘦的手。
就在触碰的瞬间——
“心域”骤然开启。
一股汹涌的情绪洪流冲进脑海:悔恨、恐惧、挣扎,还有一道哽咽的女声,几乎破碎:“姐,我对不起你……可我不想再害人了……我真的不想……”
画面一闪而逝。
但那张脸,苏倾月认得。
程雨薇。
程丽华的亲妹妹。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姐姐被捕后畏罪潜逃,甚至可能早已自杀。
可刚才那一瞬的感知清晰无比——她不仅活着,而且就在那个操控资金流向的黑暗核心之中,承受着巨大的心理煎熬。
她不是主谋。
她是被迫的棋子,却也是唯一能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
苏倾月缓缓松开手,呼吸微沉。
她终于明白,这场骗局背后,不只是贪婪,还有被胁迫的亲情、扭曲的救赎,以及某种更深的控制网络。
当晚十一点。
傅氏集团地下数据室,灯光冷白如霜。
苏倾月坐在主控台前,调取全市近三个月内所有与“程雨薇”相关联的监控记录。
傅司寒站于身后,目光紧锁屏幕。
“最后一次出现,是五天前。”老康操作界面,画面定格在一条小商业街的监控中——程雨薇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匆匆走进一栋老旧写字楼,门牌上写着:“星启咨询有限公司”。
“查过了。”傅司寒递来一份资料,“注册法人是空壳身份,办公地址无实际业务备案,水电用量极低,不像正常公司运作。”
苏倾月凝视着画面中那个瘦弱身影,忽然开口:“它不需要电脑,也不需要服务器——因为它根本不用电子账目。”
“它是人为记账,口头传递,完全规避数字追踪。”傅司寒眸光一凛,“反侦察能力极强。”
“所以,我要进去。”苏倾月合上平板,抬眼望向他,目光坚定如刃,“以投资人身份,应聘财务顾问。”
傅司寒皱眉:“太危险。他们对陌生人极度警惕。”
“正因为警惕,才会露出破绽。”她站起身,指尖轻抚颈间玉符,温润微烫,“他们不怕查账,怕的是‘不信’。只要我表现出怀疑,他们就会本能地防御——而防御,就是漏洞。”
次日清晨,星启咨询。
苏倾月换上简约职业装,黑发挽成低髻,妆容清淡,手提一只旧款皮包,看起来像个初出茅庐却有点积蓄的小老板。
她自称林晚,声称有意投资社区养老项目,愿先投五十万做试点,只求参与内部财务管理流程。
接待她的主管四十岁上下,笑容虚伪而锋利:“我们讲的是‘信任’,你不信,就滚。”
苏倾月垂眸一笑,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不安与讨好:“我不是不信……只是以前吃过亏,所以想亲眼看看账本怎么走的。”
她被带进一间简陋办公室。
没有电脑,只有几张手写台账,员工汇报全靠口头陈述。
她佯装认真翻阅,实则借整理资料之机,悄然触碰一名年轻女员工放在桌角的茶杯。
“心域”再度启动。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恐惧涌入意识——
这女孩根本不识账目!
她背的每一笔支出都是别人教的台词,一旦问细,就会暴露!
苏倾月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找到了。
你们不怕技术追查,不怕审计突击,却怕人心。
怕一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能看穿你们用“信任”包装的谎言。
她起身告辞,步伐从容,走到门口时,忽而“不慎”手滑,一枚细如毫发的银针从袖中滑落,悄无声息地嵌入地板缝隙。
无人察觉。
但她知道——
这根淬过秘药的银针,不仅能吸附环境中的微量生物信息,还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持续释放极低频信号,标记此地为“心域”可追溯坐标。
她走出大楼,阳光刺眼。
手机震动,傅司寒来电。
她接起,轻声道:“鱼饵已下。”
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走廊尽头,一名穿着清洁工制服的女人正低头拖地,动作缓慢,却在擦过她掉落银针的位置时,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夜色如墨,暴雨将至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城南老街的屋檐上。
苏倾月站在公寓窗前,指尖轻抵眉心,闭目凝神。
那枚藏于档案柜内的徽章正微微发烫,仿佛与她血脉相连,传递着某种隐秘的震颤。
她又一次触碰到了那张情绪之网。
不同于以往被动感知,“心域”在连续两次精准标记后,竟开始产生自主反馈——如同沉睡的灵根被唤醒,悄然生根蔓延。
今夜,它不再只是照见人心的镜子,而成了可主动投射意念的利刃。
梦境中,万千丝线交织成一片幽暗森林。
恐惧是灰黑色的藤蔓,缠绕在每一个被迫开口汇报账目的员工心头;贪婪则如猩红毒蛇,潜伏在网络最深处,无声吞吐信子。
而那条最粗、最灼热的红线,一路向北,直插城北废弃印刷厂的心脏。
程雨薇就在那里。
她的愧疚像一团不断翻滚的灰雾,笼罩在二楼某个封闭房间上方,浓得化不开。
更令苏倾月心头一凛的是——那灰雾之中,竟隐隐浮现出节奏性的波动,如同……心跳。
不是一个人的心跳。
是一群人。
整齐划一,被某种力量强行同步。
“他们在用人的心跳算账。”她喃喃出声,眼底寒光乍现。
傅司寒送来的情报在此刻彻底串联:星启咨询不过是表象,真正操控这一切的“天穹资本”,根本不在做传统金融模型。
他们在测试一种前所未有的系统——以人类情绪为燃料,以集体心理共振为算法基础,构建一套无法追踪、不受监管的资金流动网络。
而那些被骗走养老钱的老人,不只是受害者。
他们也是数据源。
每一份绝望、每一次失眠、每一滴无声落下的泪,都被无形之手采集、量化、转化为资本流动的驱动力。
三百多万善款失踪的背后,是一场披着慈善外衣的心理实验——一场用普通人命脉搏动来喂养的饕餮盛宴。
“可笑。”苏倾月冷笑一声,眸光如刀,“拿别人的命,练你们的‘道’?”
她缓缓睁开眼,手中已多了一支玉笛——那是师父临终所赠,内蕴《归月吟》古调真音。
她将唇贴上笛口,轻轻吹出一段极低频的旋律,音波无形扩散,与徽章共鸣。
刹那间,空气中泛起一圈肉眼难辨的涟漪。
那不是声音,是意念的具象化。
她把幼年听师父哼唱时的安宁、温暖、归属感,尽数注入这段频率,逆向投送至情绪网络节点。
这是干扰,是入侵,更是反击。
远处,一道闪电撕裂乌云,照亮了城市边缘那座荒废已久的印刷厂轮廓。
铁皮屋顶在风中呻吟,宛如巨兽苏醒前的喘息。
手机震动。
小兰的消息跳出,只有短短一行字:
“每周三晚清算,地点不定——但今晚,他们不会换地方了。”
苏倾月收起玉笛,抬手拨开通话键。
“傅司寒。”她的声音冷静如霜,“准备行动。”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传来一声低沉应答:“嗯。”
雨,终于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急促的脚步逼近命运的门槛。
苏倾月立于灯影之外,目光穿透雨幕,落在北方那片黑暗深处。
风暴已至,而她,正站在风暴眼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