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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从殿外吹进来,卷起案上一张未收的帛书。李文伸手按住,指尖顺势抚过纸角,目光落在掌心那枚尚未拆开的纸条上。

他记得那个随从——魏郡侯身边不起眼的人,袖口微鼓,动作拘谨。就在呼衍枭退走后不久,那人悄悄摸了摸袖袋,以为没人看见。可藤蔓的触感不会骗人,地下根系传来的震动清楚记录了那一瞬的迟疑与紧张。

李文将纸条置于灯下,轻轻展开一角。墨迹泛着淡淡幽光,鼻尖掠过一丝极轻的苦香,像是晒干的乌昙草碾碎后混入墨中。这种草只在北地荒漠生长,常被用来做信药——写完字,遇热则显,遇水则毒。

“他们还在用老法子。”他低声说。

赤奴站在门边,肩头包扎的布条渗出些血痕,却没吭声。他走近几步,看了一眼纸条:“要现在拆吗?”

“不急。”李文合上纸条,放入袖中,“这东西不是给他看的,是给我们看的。故意留下的线索,说明他们不怕我们知道有人在城中活动。真正藏得深的,反而不会露面。”

赤奴点头:“你是说,这只是饵?”

“也是试探。”李文站起身,走到窗前。远处宫墙灯火连成一线,巡防士卒正列队而行。长安看似平静,但方才大殿里的对峙已撕开一道裂口。呼衍枭虽退,却没有溃败的意思。那种人,绝不会空手而来又空手而去。

“他在等明天。”李文说,“休会一日,各路诸侯回馆议事。这时候递折子、换盟约最方便。若有人突然站出来反对‘九鼎’,你说是因为什么?”

赤奴眼神一沉:“因为有人提前说了话。”

“所以我们要比他说得更早。”李文转身,从案底取出一枚青铜小匣,打开后放好纸条,“今晚必须找到他们在城里的落脚点。”

***

街市早已闭门,唯有西坊一处药铺还亮着灯。

招牌写着“济安堂”,字迹工整,一看便是中原笔法。可檐角悬挂的铜铃却是双环嵌套式,那是匈奴旧部联络时用的暗记。李文站在对面巷口,不动声色地抬手,一缕气运之力悄然渗入地缝。

细小的根须顺着砖石缝隙延伸,像蛛网般铺开。片刻后,他眉梢微动——地下有风流,不是自然穿堂,而是人为通风。这种节奏,每隔半刻钟一次,像是有人在下面换气。

“后院有密室。”他对身旁低头整理药囊的赤奴道。

赤奴嗯了一声,提着灯笼走上前,敲了敲门:“抓副安神散,夜里睡不安稳。”

掌柜开门,年约四旬,脸型略宽,鼻梁低平。他打量赤奴一眼:“哪位大夫开的方?”

“自家祖传的老方,只需酸枣仁、远志、茯苓各三钱。”

掌柜犹豫了一下:“这几味今早刚卖完,明日补货。”

“这么巧?”赤奴皱眉,“我跑了六家铺子,都说没了。”

“最近药材紧俏,您另寻别处吧。”掌柜语气冷了下来,伸手就要关门。

赤奴忽然压低声音:“我是替北边来的客人问的。他说只要你们这儿能配,愿意加三倍价。”

门停住了。

掌柜的眼神变了,从戒备转为审视。他上下看了赤奴两眼:“你认得谁?”

“呼图勒。”赤奴吐出一个名字。

那是十年前死在玉门关外的一名匈奴斥候,真名早已无人提起。但这个名字一出,掌柜的手指明显抖了一下。

“他在哪儿?”

“死了。”赤奴面不改色,“临死前让我来找你们取一样东西——说是‘鹰旗未倒,狼火仍燃’。”

掌柜盯着他许久,终于侧身让开一条缝:“进来吧,别站在门口。”

李文在巷口看着这一幕,轻轻掐了下手指。地下根系立刻分化出数道细丝,沿着墙基钻入屋内。不多时,一幅模糊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堂屋地板下有一块可移动石板,下方阶梯通往深处;墙壁夹层藏着几封未寄出的信,封口用的是狼脂蜡。

他没有贸然靠近。此刻最重要的是确认联络对象。

半个时辰后,赤奴走出药铺,手中多了个布包。两人转入僻静小巷,他才开口:“账本上有记‘龟兹使臣三日未归’,还有‘鄯善使者午后到访’。另外,掌柜提到一句‘明日午时递折’,我没听全,但他说话时朝后院点了下头。”

李文点头:“够了。他们准备在复会时发难,拉两个西域小国一起上奏,质疑‘九鼎’为中原霸权之计。”

“那就先拆了他们的台。”赤奴握紧拳头,“要不要我现在就带人抄了这地方?”

“不行。”李文摇头,“现在动手,只会让他们换地方,反而断线。我们要知道的不只是这一处据点,而是整个联络网。”

他闭目凝神,调动植物精灵潜入地下。那些细根如活物般蠕动,在墙缝中穿行,悄然吞噬门缝涂抹的麻痹毒素——那是用来阻止外人闯入的手段,接触皮肤会让人四肢发麻。精灵以叶汁中和毒性,并模拟周围湿度掩盖痕迹,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时机到了。

一队巡防兵刚走过街角,脚步声渐远。李文与赤奴借着屋影掩护,翻过后墙。院中种着几株旱柳,枝条稀疏,正好遮住视线。李文指尖轻点地面,一根藤蔓无声攀上窗沿,透过缝隙窥视室内。

密室不大,中央摆着一张木桌,上面摊开一幅地图。敦煌、龟兹、鄯善几地被红点标注,旁边写着“可控”“待策反”字样。另一侧挂着羊皮帛书,墨迹未干:

> “说动鄯善、龟兹二使,明日午时递折驳‘九鼎’。若遇阻,启用‘风语者’扰议场。”

李文瞳孔微缩。“风语者”是匈奴秘传的控心术,能让人心智混乱,当众失态。一旦在盟会上发作,哪怕只是一个人突然狂言乱语,都可能引发连锁猜忌。

赤奴咬牙:“这些人藏得比老鼠还深。”

李文没说话,继续观察。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信使模样的人推门而入,与守卫交换口令。趁着交接瞬间,李文迅速收回藤蔓,带着赤奴退回暗处。

“拿到了。”他低声说。

***

回到驿馆已是子时。

李文将所见所录写成简报,封入青铜匣,置于浑天仪下方。他在匣面写下四个字:“待明日发难时启用”。

赤奴坐在角落擦拭刀柄,伤口又裂开了些,血浸透了布条。他没叫人换药,只是沉默地缠紧一圈新布。

“你觉得他们会换人吗?”他忽然问。

“会。”李文靠在椅上,闭目养神,“一个据点暴露,他们就会切断联系。但今晚我们看到的名字、听到的话,已经足够让几位原本摇摆的诸侯看清立场。”

“可要是他们不信呢?”

“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着,是谁在递折子之前,先收到了来自匈奴密室的指令。”

赤奴笑了笑,把刀插回鞘中:“你从来就不打算靠一张嘴赢。”

李文睁开眼,看了他一下:“我要的是秩序,不是胜利。胜利可以靠一时强势,秩序得靠所有人相信它该存在。”

外面传来轻微响动,是巡逻的哨岗换班。赤奴起身走向门口:“我去看看外围岗哨,确保没人靠近。”

李文点头,没有多说。

烛火跳了一下,映得墙上影子晃动。他重新翻开那张帛书,手指划过“风语者”三个字,停顿片刻,提笔在旁边画了个圈。

窗外,一只夜鸟掠过屋檐,翅膀拍打的声音短暂划破寂静。

李文放下笔,抬头看向黑暗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悬着尚未落下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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