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小符还在掌心发烫，热度顺着经络往上爬，像一条细小的蛇游向心口。李文没动，手指却收紧了些，指腹摩挲着符上那道细如发丝的裂纹。浑天仪的光幕早已暗下，三城的喧嚣也沉了下去，可那团火苗还在他眼皮底下跳——不是幻觉，是无数个世界同时点燃的引信。
他站起身，木剑未出鞘，只用指尖在剑柄上轻轻一推，整柄剑便滑入袖中。脚步踩在沙地上，没有回声，只有神树幼苗在风里轻轻晃了一下叶子，像是认出了他。
李文走到树前，蹲下，把小符贴在根部一道裂缝上。符一触树皮，整株幼苗猛地一震，叶片翻转，露出背面密布的星纹脉络。那些纹路原本黯淡，此刻却一寸寸亮起，与他掌心的星纹遥相呼应。
“你等的不是星门。”他低声说，“是星主。”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传来脚步声。不是赤奴那种大步流星的节奏，也不是云姬轻如落叶的步点，而是拖着拐杖、一步一顿的迟缓声响。
于吉来了。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抱着一卷泛黄的竹简，边走边咳嗽，像是肺里塞满了沙子。到了近前，他没看李文，只盯着神树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还记得昆仑墟的铁树吗？它流泪那天，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李文没接话。他知道于吉说的不是“回来”，而是“觉醒”。
“这东西。”于吉举起竹简，“不是给你看的。是它自己选你。”
李文伸手要接，于吉却往后一缩，摇头：“知得越多，劫越深。前十二任星主，哪个不是天资绝世？可最后呢？骨头都化成了混沌的养料。”
“我不是来继承的。”李文看着他，“我是来种东西的。”
于吉一怔。
“你教过我，气运非天授，乃人争。”李文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样扎进空气里，“如果我不争这真相，谁来定序？如果我不种这根，谁来撑起万界不塌？”
于吉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得咳嗽起来，咳到最后，嘴角渗出血丝。他抹了一把，把竹简递了过去。
“你已经不是求知者了。”他说，“你是应验者。”
竹简一入手，李文就知道它不普通。不是因为重量，也不是材质，而是它内部有脉动，像一颗沉睡的心脏。他将星纹注入，竹简自动展开，一道光幕在空中浮现——十二株巨树分列四方，根系贯穿虚空，枝干连接无数光点，每一颗都是一个世界。
但所有树的主干，都在“天心”位置断裂。
“诸天万界。”于吉站在他身后，声音低沉，“本是一体。上古天庭，以十二神树为基，统御星河。可有一天，中枢崩裂，能量失控，化作混沌四溢。天庭碎了，世界散了，秩序崩了。”
李文盯着光幕，手指划过断裂处：“所以灵气复苏不是偶然？”
“是重启前兆。”于吉点头，“星门在自我修复。可问题不在门，而在核——混沌不是外敌，是天庭自己流出来的血。谁靠近，谁就被污染，被同化，最后变成下一个病灶。”
李文沉默片刻，忽然问：“那为什么植物精灵向我跪拜？”
于吉没立刻回答。他走到神树旁，伸手抚过叶片上的星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能让植物诞生精灵？为什么它们天生听命于你？为什么你种的不是灵药，而是‘秩序’？”
他转头看向李文：“因为你的星纹，不是继承来的，是长出来的。像一棵树，从地底自己钻出来，破开混沌，扎进虚空。前代星主靠镇压，你靠生长。他们种的是规则，你种的是根。”
李文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的星纹确实在动，不是纹路亮起那种表面变化，而是像根系在土壤里延伸，缓慢、坚定、无声无息。
“所以混沌吞噬星主，是因为他们强行掌控？”他问。
“对。”于吉点头，“而你不一样。你不夺，不占，不压。你让精灵自己种田，自己变强。你给的是自由生长的空间。可恰恰是这种‘放任’，让秩序自然成型。混沌侵蚀不了你，因为你不是秩序的执行者，你是秩序的土壤。”
李文闭了闭眼。
他想起银杏精灵在田里劳作的样子，想起黑鳞精灵吞下杂质后蜕变成矿脉守护者的样子，想起葡萄藤自动编织成浑天仪网络的样子——它们不是被命令，而是自发在做一件事：让这个世界更稳定，更可耕，更可持续。
这不是控制，是共生。
“那我到底是谁？”他睁开眼。
于吉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庭崩塌时，有一颗种子被抛了出来，落在昆仑墟的冰棺里。它沉睡了无数年，直到一个少年带着木剑走进那片废墟。”
李文没再问。
他转身走到神树中央，割开手掌，任鲜血滴落在根系上。血一落地，整株幼苗剧烈震颤，叶片翻飞，星纹暴涨，光幕中的十二神树残影同时亮起，断裂处开始弥合，虽未完全连接，却已有微弱光丝在虚空中交织。
他闭眼。
幻象降临。
他站在星河之巅，脚下是翻涌的星海，万界星门如莲绽放，一座接一座，连成无边光网。他身穿龙袍，不是加冕，而是自然生成，由无数藤蔓缠绕编织而成，上面刻满农耕、建城、通商、育人的图腾。
而在这星网深处，植物精灵化作巨根，深深扎入虚空裂缝，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托住即将崩塌的世界。每一片叶子都在呼吸，每一次脉动都在净化混沌。
他看见自己下令开垦荒星，看见学堂在异界升起，看见普通人用简陋工具点燃体内微光，看见驼峰骑兵护送知识火种穿越沙暴。
他不是皇帝，不是神明，不是救世主。
他是农夫。
种下第一粒种子的人。
幻象消散时，李文仍跪在神树前，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痕。于吉站在几步外，没说话，也没靠近。
李文缓缓站起，抬头看天。
星图还在，残缺依旧，但那些断裂的光丝，似乎比刚才多连上了几缕。
“你说混沌吞噬星主。”他忽然开口，“那如果我不做星主呢？”
于吉皱眉：“那你做什么？”
“我做农夫。”李文说，“种树的人。”
他抬手，三株银杏精灵从地底钻出，环绕在他身边。他没下令，它们却自动分头行动——一株奔向敦煌，一株前往龟兹，一株直入玉门关地脉，开始向下扎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路不再是“统一诸天”，而是“种活万界”。
于吉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年轻人不像什么星主，倒像一粒种子，刚破土，却已注定要撑开岩石。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李文没回头，只抬起手，掌心星纹微微发亮。
“先让神树长大。”他说，“它长到哪，根就扎到哪。”
他指尖一弹，一粒青玉小符飞出，落入神树根系深处。
符落下的瞬间，整株幼苗猛然抽高半尺，一片新叶舒展，叶脉中流淌着淡淡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