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五年的春天,江南的雨,似乎也沾染了这盛世的温柔,不再是往年那般,连绵不绝的阴冷,而是,变得,细密,而又,充满了生机。
细雨,如同最上等的银针,无声地,滋润着这片,早已,从昔日的创伤中,彻底恢复过来的,富饶土地。田野里,新插的秧苗,绿得,像是能掐出水来。运河之上,南来北往的商船,帆影点点,百舸争流。
扬州城,早已,恢复了它,作为江南第一大都会的繁华与喧嚣。甚至,比,往昔,更胜一筹。
因为,这里,不仅有,闻名天下的瘦西湖,与,二十四桥的明月夜。
这里,还有,那座,早已成为,全大周女子心中“圣地”的——苏氏善堂。
善堂,经过了三年的发展,早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庇护之所。
它,更像是,一个,独立于,所有世俗之外的,小小的“女儿国”。
这里,有,大周最顶尖的女子学院,设有医、算、文、商、法、艺六大学院。每年,都会有,数以千计的,来自全国各地的聪慧女子,通过,比科举,还要严格的考核,进入此地,学习,安身立命的本事。
这里,有,江南最大的,女子工坊。里面,生产的,无论是,精美绝伦的苏绣,还是,巧夺天工的瓷器,亦或是,那些,配方独特,功效神奇的“疏影阁”胭脂水粉,都,通过,遍布全国的商路,远销海内外,为善堂,也为,这个帝国,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巨大的财富。
这里,甚至,还有,一支,由,前“神捕营”女捕头,亲自训练的,全部由女子组成的,小小的护卫队。她们,负责,维护善堂的安全,也,为那些,在外面,受到欺辱的姐妹,提供,最及时的,庇护。
而缔造了这一切传奇的那个女人,灵素,却在,三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元熙血案”之后,便,彻底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她,辞去了,所有官职,交出了,所有权力。
仿佛,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下完了一盘,惊天动地的棋局之后,便,毫不留恋地,拂袖而去,深藏,功与名。
有人说,她,早已,羽化登仙,回归了九天。
有人说,她,看破了红尘,在,某座不知名的深山古刹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更有人说,她,其实,一直,都未曾离开。
她,就住在那座,善堂最深处,那,早已被列为禁地的,小小的绣楼里。
静静地,看着,她亲手,种下的那颗希望的种子,是如何,在这片,崭新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一棵,足以,为,天下所有女子,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
绣楼的顶层,一间,布置得,极其雅致,也极其简单的书房里。
灵素,正,静静地,坐在窗前。
她的手中,捧着的,不再是,那些,充满了权谋与算计的奏折。而是一本,最普通的,由民间话本先生,编写的,才子佳人故事集。
窗外,是,江南,三月,最明媚的春光。
楼下,是,一群,穿着统一的青布学子服的年轻女孩们,那,如同银铃般的,清脆的笑声,与,朗朗的读书声。
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岁月静好,安然,闲适。
仿佛,那些,曾经的,血雨腥风,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都已是,上辈子的,遥远的旧梦。
“姑娘。”
春桃,如今的柳疏影院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的脸上,早已,褪去了,昔日的稚嫩与冲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从容与,沉稳。
“京城,来信了。”她将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件,呈了上来。
信,是新皇顾怀瑜,写的。
这三年来,他,几乎,每隔一月,便会,写一封这样的信来。
信中,他,从不,提任何,关于朝堂的政务,也从不,提任何,关于他们之间,那,早已,心照不宣的,复杂的情感。
他,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学生,在向,自己最敬爱的老师,汇报着,自己,这一个月来,所取得的“成绩”。
他,会,兴高采烈地,告诉她,他,力排众议,终于,将“摊丁入亩”的新政,推行到了,最顽固的,中原腹地。
他,会,像个孩子一样,向她,炫耀,他,亲自设计的,第一艘,可以,远航至南海的“宝船”,终于,下水了。
他,也会,在信的最后,小心翼翼地,问上一句。
“先生,近日,可好?”
“朕,何时,才能,再,聆听先生的教诲?”
灵素,看着信上那,越来越,充满了帝王之气的字迹,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欣慰的微笑。
她知道,顾怀瑜,正在,努力地,成为一个,她所期望的,千古一帝。
这就,够了。
“回信吧。”她淡淡地道,“就说,我很好。也请,陛下,保重龙体。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切忌,思虑过甚,耗损心神。”
“是。”春桃,点了点头。随即,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
“姑娘,还有一事。”
“说。”
“今日,善堂的门口,来了一群,很奇怪的‘客人’。”春桃,斟酌着词句,说道,“他们,不像是,中原人。皮肤,黝黑,眼窝深陷,头发,是,卷曲的,褐色的。说的话,也,叽里呱啦的,谁也听不懂。”
“他们,抬着一个,巨大的,用名贵丝绸,包裹的箱子。指名道姓地,要见您。还说,他们,是从,遥远的,南海之外,一个,名为‘大食’的国度,远渡重洋而来。为的,就是,求您,救他们主人的性命。”
“大食?”灵素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她,曾在,母亲留下的,一本,关于海外地理的杂记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据说,那是一个,位于,极西之地的,极其富庶,也极其,强大的,沙漠帝国。
他们的人,怎么会,不远万里地,跑到这里来,求医?
“不见。”灵素,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她,早已,厌倦了,那些,与权贵,打交道的日子。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这,偷来的,余生。
“可是,姑娘……”春桃的脸上,是,说不出的,为难,“他们,开出的价码,实在是,太……太惊人了。”
“哦?”
“他们说,只要,您能,治好他们主人的病。他们,愿意,献上,一整船的,黄金,珠宝,和,香料。并且,愿意,与我们‘疏影阁’,签订,永久的,通商协议。将,我们江南的丝绸与瓷器,卖到,整个,西域。”
这,确实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个君王,都为之心动的,巨大的诱惑。
可灵素,却只是,淡淡一笑。
“钱,于我而言,早已是,身外之物。”
“让他们,走吧。”
春桃,还想,再劝。
可,看到姑娘那,不容置喙的,平静的眼神,她,最终,还是,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退了出去。
……
然而,半个时辰后,春桃,却又,神色匆匆地,跑了回来。
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震惊与,凝重。
“姑娘!您,快……快去看看吧!”
“那些大食人,他们……他们,竟,将,他们带来的那个‘病人’,直接,抬到了,善堂的大雄宝殿里!”
“而且……”她的声音,都在发抖,“那个病人,他……他,根本就不是人!”
当灵素,在,一众女官的簇拥下,赶到,那座,早已,被,无数闻讯而来的学子,围得,水泄不通的大雄宝殿时。
她,也被,眼前那,诡异的景象,给彻底地,镇住了。
只见,大殿的中央,静静地,摆放着一个,由,整块的,透明的,不知名的晶石,打造而成的,巨大的,长方形的箱子。
那箱子,晶莹剔透,在,佛前那,昏黄的灯火映照下,散发着,一层,梦幻般的,七彩的光晕。
而透过那,透明的晶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箱子里面,竟,躺着一个,身形,极其高大,却又,早已,干瘪得,如同木乃伊一般的,“人”。
他,穿着一身,极其华丽的,镶满了宝石的异域服饰。脸上,覆盖着一张,纯金的,雕刻着狰狞神兽图案的面具。
他的身体,早已,没有了任何,生命的迹象。皮肤,干枯,蜡黄,紧紧地,贴在骨骼之上。
可,诡异的是。
他的身体,却,没有,丝毫的,腐烂。
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长达千年的,沉睡。
“这……这是什么?”
“是,干尸吗?”
“天哪!他们,竟,抬着一具干尸,不远万里地,来求医?!”
围观的学子们,发出一阵阵,压抑的惊呼。
而那几个,皮肤黝黑的大食使者,则,对着灵素,跪倒在地,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却又,充满了虔诚的姿态,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为首的,一个,年纪最长的老者,用,一种,极其生硬的,汉话,一字一顿地,说道:
“伟大的,东方神医……求求您,救救,我们的王!”
“他,是,我们大食,最伟大的君主。三年前,他,在,一场,与,西方蛮族的血战中,身中,一种,极其歹毒的,黑魔法的诅咒。”
“诅咒,让他的身体,一天天地,枯萎,衰竭。我们,请遍了,整个西方世界,所有的,神父与,巫师,都,束手无策。”
“最后,是一位,来自,东方的,游方僧人,告诉我们。在这,遥远的,日出之地,有一位,医术通神,能,起死回生的女神医。只有她,才能,破解,我们王,身上这,不死的诅咒。”
“我们,便,遵从指引,将,我们王的身体,放入这,由,千年寒冰水晶,打造而成的‘冰棺’之中,以,延缓,他生命最后的流逝。然后,远渡重洋,前来,寻找您。”
“神医,求求您!只要您能,让我们的王,重新苏醒。我们,大食帝国,愿意,成为,您,最忠实的,盟友!愿意,为您,献上,我们所有的,财富与,忠诚!”
他的一番话,充满了,神话般的,传奇色彩。
将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灵素,却没有,被他这,近乎于“天方夜谭”般的故事,所迷惑。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具,躺在“冰棺”之中的,奇异的“干尸”之上。
她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因为,她,从那具,看似早已死去的身体之上,嗅到了一股,极其熟悉,却又,极其,不祥的气息。
那,是,一种,类似于“枯荣散”,却又,比“枯荣散”,更加,霸道,也更加,诡异的,死亡的气息。
她,缓缓地,走上前。
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那,冰冷刺骨的,水晶棺之上。
她,闭上了眼。
将自己的一丝内力,缓缓地,探了进去。
瞬间,一股,如同,来自九幽地狱般的,阴冷的,充满了,毁灭性力量的,黑色的气息,便,顺着她的指尖,疯狂地,反噬而来!
灵素的脸色,猛地一白!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姑娘!”春桃,失声惊呼,连忙,上前,将她扶住。
灵素,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
可她的眼中,却,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骇然。
她,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不是诅咒。
也不是,中毒。
那,是一种,她,只在,那本《南疆异物毒经》,最禁忌的,最后一页,看到过的,传说中的,最可怕的,东西。
——“长生蛊”。
一种,以,人的精血与灵魂为食,能,让宿主,陷入,永恒的,假死状态,肉身,千年不腐的,最恶毒的,蛊。
而,那,所谓的,东方的“游方僧人”,又会是谁?
他,为何,要,不远万里地,将,这个,移动的“灾祸之源”,引到,她这里来?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灵素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一个,早已,被她,遗忘了的,却又,让她,从骨子里,感到一阵,彻骨寒意的名字。
——无生教。
……
与此同时,在,距离江南,数千里之外的,昆仑山脉,那,终年,被冰雪覆盖的,人迹罕至的绝巅之上。
一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身形,却,依旧挺拔如松的男人,正,静静地,盘膝坐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之上,迎着那,如同刀子般的,刺骨寒风,吐纳,修行。
正是,早已,自我放逐,不知所踪的,顾临渊。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截,早已,枯死的,不知名的树枝。
忽然,那,本已,死去了不知多少年的枯枝之上,竟,奇迹般地,冒出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却又,充满了,无限生机的,新绿。
顾临渊,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那双,早已,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金色的光芒。
他,抬起头,望向了,那,遥远的,东南的方向。
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一种,仿佛能,预知未来的,神秘的力量。
“山雨,欲来。”
“是时候,该,回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