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水两岸的芦苇荡像一片望不到边的绿海,风一吹过,秆叶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裹着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七月的日头毒得像要把人烤化,芦苇丛里密不透风,士兵们趴在没过头顶的苇秆间,汗水顺着甲胄的缝隙往下淌,在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啪”的一声,周仓抬手拍死胳膊上的花蚊子,掌心沾着血印子。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张远,见对方正用苇叶扇着风,额头上布满汗水,却依旧目光炯炯地望着广宗方向。
“将军,这鬼地方,蛇比蚊子还多。”
一个苍石军的老兵低声抱怨,话音刚落,就见他脚边的芦苇秆动了动,一条青蛇“嗖”地窜进深处,吓得他猛地屏住呼吸。
张远扫了眼周围的队伍,除了最先出发的五千人外,后续陆陆续续来了五千人。
共一万将士伏在芦苇丛中。
其中七千苍石军是徐晃带出来的底子,最能吃苦,最能攻坚克难。
另外三千青龙军是周仓的部下,虽不如苍石军沉稳,却透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此刻也咬着牙忍受着蚊虫叮咬,没人哼一声。
“都打起精神。”
张远压低声音,“咱们现在就像藏在暗处的猎鹰,得等董卓把汉军主力调走,才能扑向猎物。
广宗城里的弟兄们在等着我们,忍得住,就能解他们的围;
忍不住暴露了,不光前功尽弃,咱们这一万人都得填在这里。”
一个苍石军的小卒抹了把脸上的汗,咧嘴笑了:“将军放心!光和五年在封龙山,咱们在雪窝里趴过三天三夜,这热算啥?”
“就是!”
旁边的青龙军士兵接话,“只要能打董卓那胖子,别说蚊子,就是毒蛇窝也能躺着睡觉!”
张远点点头,借着芦苇的掩护,猫着腰往前挪了数十步。
这里的芦苇稍矮些,能隐约望见广宗城的轮廓——城墙被汉军挖的三道壕沟围着。
沟外立着密密麻麻的鹿砦,土山上的望楼里,汉军士兵四处张望,连只飞鸟飞过都能引来一阵弓弩上弦的脆响。
“果然是铁桶阵。”张远心里暗道,卢植的部署确实滴水不漏,难怪张角撑不住了。
好在卢植被撤走,换董卓前来。
接下来的几日,芦苇荡里的日子愈发难捱。
白日里太阳烤得人头晕,夜里露水打湿衣甲,冻得人瑟瑟发抖,却没人抱怨一句。
第五日午后,望楼里的汉军突然忙碌起来。
张远爬到高处,借着苇叶的缝隙望去——广宗城外的汉军大营里,旗帜开始移动。
一队队士兵扛着辎重往北边开拔,尘土飞扬中,一个穿着银甲的肥胖身影格外显眼,正坐在高头大马上指手画脚。
“董卓动了!”周仓眼睛一亮,攥紧了铁锏。
张远死死盯着那胖子,只见董卓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肥硕的身子晃了晃,粗声骂道:“娘的,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老子!”
他扭头看向身旁一个面色沉静的将领,“杨忠,是不是你这小子在偷看老子?”
那将领正是卢植的旧部杨忠,闻言只是拱了拱手,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心里暗自腹诽:谁会盯着你这满身肥肉的样子看?
董卓见他不答,眼睛瞪得更圆:“不说话?是不是在心里骂老子?”
不等杨忠辩解,他就扬手道,“来人,把杨忠的兵权给老子卸了!让他去看粮草!”
杨忠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解下腰间的兵符递过去——他本就不愿跟着这草包将军,倒省得再忍气吞声。
旁边另一个将领郑申见状,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军!不可啊!
广宗城防虽固,但张角仍有战力,若调走主力,万一敌军来援,我军防线必破!卢中郎先前的部署……”
“卢中郎卢中郎,就你知道卢中郎?”
董卓不耐烦地打断他,肥肉抖了抖,“没人比老子更懂打仗!
你懂个屁!
当众顶撞上司,目无尊卑!”
他指着郑申,“你也给老子滚去看粮草!”
郑申气得脸色涨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兵符被夺走,换上一个油头粉面的将领——正是董卓的女婿牛辅。
不多时,汉军主力便朝着下曲阳方向开拔,尘土遮天蔽日,只留下牛辅带着两万来人守着广宗的防线。
张远在芦苇丛里又等了两日,确认董卓的大军已走远,才召集众将。
天公不作美,此时竟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芦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都摸清楚汉军的部署了?”
张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徐晃提着大斧,斧刃上沾着泥水,瓮声应道:“西侧壕沟的守兵换岗时辰、东侧望楼的弓弩手位置,都记清了。”
周仓甩了甩铁锏上的水珠:“牛辅那小子把主力放在南门,北门只留了五百人,正好是个缺口。”
张远点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滴:“大雨挡不住咱们!
敌军视线受阻,正好突袭!
传令下去,苍石军攻西侧壕沟,青龙军袭北门,撕开防线后直扑城下,与城里的黄巾里应外合!”
“苍石军无所畏惧!”徐晃率先领命,转身便带着部下消失在雨幕中。
“青龙军跟老子冲!”周仓一声呐喊,铁锏在雨夜中划出一道寒光。
张远看向身旁的张辽,对方正擦拭着大刀。
“文远,”张远拍了拍他的肩,“你带亲卫营从中间突破,接应他们。”
张辽拱手,一声不吭地翻身上马,亲卫们紧随其后,马蹄踏在泥泞中,溅起一片片水花。
片刻后,广宗城外的汉军防线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西侧壕沟里,徐晃的大斧劈开了鹿砦,苍石军士兵踩着同伴的肩膀跳进壕沟,与汉军厮杀在一处;
北门方向,周仓一锏砸断了栅栏,青龙军像潮水般涌入,喊杀声盖过了雨声。
张远站在芦苇荡边缘,望着雨幕交织的战场,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挡不住那股冲天的锐气——这场仗,他们等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