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光芒在墨色的地下河面上投下破碎的、摇曳不定的倒影,如同此刻林皓的心境。燃料有限,他必须精打细算,维持着这簇仅能照亮方圆数步、却关乎生死的火焰。温暖缓慢地驱散着刺骨的寒意,也让石根因失血而冰冷的身体得到了一丝可怜的慰藉。
他依旧昏迷着,脸色在火光下显得灰败,呼吸微弱而急促,腰腹间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成暗褐色,凝固的血块和不断渗出的新鲜血液混杂在一起,散发出浓重的腥气。林皓束手无策,只能不时用湿布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将所剩无几的清水小心地滴入他干裂的唇间。
时间在地底失去了意义。或许过了一个时辰,或许更久。林皓添上了最后几根干燥的藤蔓碎屑,火苗跳动了几下,变得更加微弱,眼看就要熄灭。黑暗如同巨兽,再次蠢蠢欲动,准备吞噬这方寸的光明。
就在林皓几乎绝望,准备迎接彻底黑暗和随之而来的冰冷死亡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水滴石笋的声音,从地下河上游的黑暗中传来。
那是一种……划水声?
林皓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抓起身边的小刀,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是追兵找到地下河的入口了?还是这地底存在着什么未知的生物?
划水声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越来越近。
火光摇曳,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在那光与暗的交界处,一个模糊的黑影,缓缓从墨色的河水中显现出来。
不是船,也不是大型生物。那似乎……是一个人的轮廓,半身浸在冰冷的河水中,正推着或者拉着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向着他们所在的光亮处靠近。
林皓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右手紧握的小刀微微抬起,身体绷紧如弓。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石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无论如何,他必须保护石根,保护怀里的东西!
那黑影在距离他们约莫五六步远的河岸边停了下来,不再前进。他似乎也在观察。火光勉强勾勒出他的大致模样,个子不高,身形瘦削,头上似乎包裹着什么,脸上……看不真切,只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正落在林皓和他身旁的石根身上。
空气凝固了。只有地下河哗哗的流水声,以及火苗将熄未熄的、细微的噼啪声。
“……”林皓张了张嘴,想喝问对方是谁,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对峙只持续了短短几息。
那黑影忽然动了,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并非握着武器,而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五指微蜷,拇指内扣,轻轻在胸前点了三下。
林皓愣住了。这个手势……他从未见过,也不明白其含义。是某种暗号?还是……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那黑影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水汽和本地土音,语速很慢:
“山不走空,水不渡无萍之客。两位朋友,露水重,火光暗,可是迷了路?”
这话语古怪,像是山野间的俗谚,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试探意味。林皓不敢轻易回应,只是更加警惕地盯着对方,手中的小刀握得更紧。
那黑影见他不答,目光转向地上昏迷的石根,尤其是在他腰腹间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
“这位朋友,伤得不轻。地河寒气入骨,再耽搁,神仙难救。”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点出了最致命的问题。
林皓心中剧烈挣扎。这个人来历不明,是敌是友难以分辨。但他说的确是实情,石根的情况不能再拖了!
似乎是看出了林皓的犹豫和戒备,那黑影不再多言。他缓缓从河水中走上岸,动作显得有些僵硬迟缓,带起一阵水声。直到他完全走入火光的范围,林皓才看清他的模样。
确实是个瘦小的老头,穿着一身深色、湿漉漉的、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头上包着一块看不出本色的旧头巾,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皮肤是长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在昏黄的火光下,闪着某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微光。他手里并没有武器,只拿着一根长长的、前端绑着铁钩的竹篙,方才大概就是用它探路和借力。
他瞥了一眼林皓手中紧握的小刀,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自顾自地走到火堆旁,看了看那即将熄灭的火苗,又看了看林皓收集来的、旁边所剩无几的潮湿柴火,摇了摇头。
“这点火,暖不了身子,也驱不了这地底的阴煞气。”他声音沙哑地说着,然后转身,走向河岸边一片阴影处。林皓这才注意到,那里竟然系着一条极其窄小、仅容一两人乘坐的、用黑色油布和竹子扎成的简陋筏子,方才这老头就是推着它过来的。
老头从筏子上取下一个小巧的、用藤条编制的篓子,走回火堆旁。他打开篓子,里面竟然是几块黑乎乎、但看起来十分干燥、甚至带着油脂的块状物,像是某种特制的炭饼,还有一小捆用油纸包着的、纤细干燥的引火物。
他没有征求林皓的同意,径自将那几块炭饼加入即将熄灭的火堆,又用引火物小心引燃。很快,一股带着奇异松脂香气的浓烟升起,随即,新的、更加旺盛、更加稳定的火焰升腾起来,驱散了更大的黑暗,也带来了更实在的暖意。
做完这一切,老头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林皓,和他身后昏迷的石根。
“你们不是这山里的人。”他陈述道,目光扫过林皓那身早已破烂不堪、但依稀能看出不同于此地山民款式的衣衫,又落在石根腰间那显眼的枪伤和驳壳枪上,“惹了麻烦?被人追杀?”
林皓抿紧嘴唇,依旧沉默。他无法信任这个突然出现、行为古怪的地底老人。
老头也不在意,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石根的伤势,伸出手指在伤口周围按了按,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和额头。
“子弹还在里面,失血太多,邪毒入体。”他皱紧了眉头,语气凝重,“再耽搁,最多撑到明天日出。”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林皓心上。他看着石根那毫无生气的脸,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神秘的老头,心中天人交战。赌一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赌?石根必死无疑,他自己恐怕也难逃这地底迷宫。
最终,对石根生命的担忧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嘶哑着开口,声音干涩:“你……能救他?”
老头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林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林皓一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东南方向,那是石根昏迷前最后指示的方向。
老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地微微点头:“野三关?”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缓缓道,“这条地下河,有一段能通到离野三关不远的黑风峪。不过,水路不好走,有些地方得下水推筏子,他这身子,经不起折腾。”
他指了指石根,又看向林皓:“而且,黑风峪那边,近来也不太平,听说……也在搜人。”
林皓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前路依旧凶险,后有追兵,石根命悬一线……难道真的是绝境?
老头看着林皓脸上变幻的神色,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跟我来吧。我那儿,暂时还算清净。先保住他的命,再说其他。”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皓的反应,径直走向那条小筏子,开始整理。
林皓站在原地,看着老头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在新生火焰映照下、脸色似乎略微好转了一丝的石根,最终,他咬了咬牙。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石根再次搀扶起来,一步步,走向那条在墨色河水中微微晃动的、通往未知命运的小小筏子。
地火明灭,照见前路微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