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脚下传来的轻微震动和远处那持续不断的、低沉而规律的嗡鸣,提醒着林皓,他们正身处某个巨大、精密且正在运行的机械造物内部。空气里混合着机油、臭氧、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消毒水的化学气味,吸进肺里带着一股非自然的冰凉。
两名戴着全覆盖式头盔、身着灰色制服的神秘守卫,一前一后,沉默地“押送”着他们。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响,被金属墙壁反复折射,显得格外清晰而压抑。他们的枪口始终保持着微小的角度调整,无论林皓和阿坤如何踉跄,都精准地笼罩着两人的要害。
阿坤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林皓身上,单腿蹦跳着前行,每一下落地都牵扯着腿伤,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冷汗涔涔,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但他硬是没哼出一声,独眼如同被困的猛兽,凶戾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试图从这冰冷的钢铁环境中找出任何一丝破绽或可以利用的细节。
林皓同样在极力观察。通道两侧的金属墙壁上,除了管道和仪表,偶尔会出现一些紧闭的、没有任何窗口的厚重金属门,门上同样没有任何标识。天花板上除了照明灯,还有一些半球形的、疑似监控探头的装置。这里的科技水平,远超他在上海乃至坎门见过的任何地方,甚至比那地下废弃反应堆更加先进和……崭新。
“蓬莱”……这里就是“蓬莱”。不是传说中仙人居住的海外仙山,而是一个隐藏在风暴与深海之间的、充满冰冷科技感的钢铁堡垒。
他们被带到一个岔路口。通道在这里分成了三条,分别延伸向不同的方向。正前方的通道似乎更加宽阔,嗡鸣声也最为清晰强烈;左侧的通道相对狭窄,光线也更加昏暗;而右侧的通道则传来一种不同频率的、更加尖锐的机器运转声。
押送他们的灰衣人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将他们带向了右侧那条传来尖锐声响的通道。
越往里走,那种尖锐的机器声越发清晰,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又混合着金属灼烧的怪异气味。通道两侧开始出现一些带有观察窗的舱室,但窗户内侧似乎覆盖着一层深色的涂层,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形。
终于,他们在通道尽头的一扇金属门前停下。这扇门比之前见过的都要厚重,门旁有一个闪烁着红光的掌纹识别器和一个数字键盘。一名灰衣人上前,进行了一系列林皓无法看清的操作,厚重的金属门伴随着气压释放的“嗤”声,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的景象让林皓和阿坤都愣了一下。
这里不像囚室,更像是一个……简陋的医疗观察站?房间不大,墙壁依旧是冰冷的金属,但靠墙放着两张铺着白色(已经有些发黄)床单的简易铁床,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洗手池和一个放着些基本医疗器具(剪刀、纱布、镊子等)的推车。房间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发出轻微嗡嗡声的小型通风设备。
最让他们意外的是,房间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那人背对着门口,坐在靠里的一张床沿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低声啜泣。听到开门声,他(她)猛地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年轻、却写满了惊恐与憔悴的脸,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脏兮兮的工装,像是个被抓来的普通劳工。他看到全副武装的灰衣人和被押送进来的林皓、阿坤,吓得浑身一抖,立刻缩到了床角,把头埋进膝盖里,不敢再看。
灰衣人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用枪口示意林皓和阿坤进去。然后,厚重的金属门再次“嗤”的一声关闭,将他们三人锁在了里面。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剩下那个年轻劳工压抑的抽泣声、通风设备的嗡嗡声,以及透过金属墙壁隐约传来的、来自不同方向的机器轰鸣。
林皓先将阿坤扶到空着的那张床上坐下。阿坤一沾床,就瘫倒下去,大口喘着气,处理过的伤腿因为刚才的行走,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他妈……算什么?”阿坤喘匀了气,独眼扫视着这个奇怪的房间,又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年轻人,“给个甜枣再关笼子?”
林皓没有回答,他走到门边,仔细检查。门严丝合缝,内侧没有任何把手或开关,显然只能从外部开启。墙壁光滑冰冷,找不到任何可能的缝隙。他走到那个小小的观察窗边,试图向外看,但外面似乎也是一片黑暗,或者窗子本身就是单向的。
这里,确实是一个更加坚固的牢笼。只不过,比起之前那个狭小的扣押舱,多了些基本的生活和医疗设施。
他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流出的竟然是清澈的、略带消毒水味的淡水。他接了点水,先自己喝了几口,然后又用找到的干净杯子接了一杯,递给阿坤。
阿坤接过,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干渴的喉咙得到滋润,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林皓又看向角落里那个年轻人。他犹豫了一下,拿着水杯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兄弟,喝点水吧。”
那年轻人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怀疑,他看着林皓,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一脸凶相的阿坤,身体缩得更紧了。
“别怕,我们也是被抓来的。”林皓将水杯放在他旁边的床沿上,“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们为什么抓我们?”
年轻人颤抖着,嘴唇翕动了几下,才用带着浓重浙南口音、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不……不知道……俺……俺是象山石浦的渔民……前些天晚上出海……船……船被……被黑船撞沉了……醒过来……就在这儿了……”
渔民?和林皓他们之前的伪装身份一样?是巧合,还是……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林皓追问。
“……抽……抽血……检查身体……问……问了好多问题……看没看到发光的岛……俺……俺啥也不知道啊……”年轻人说着,又恐惧地哭了起来,“他们把……把跟俺一起的二叔……带走了……再……再没回来……”
抽血?检查身体?询问发光岛?
林皓的心沉了下去。这不像是对待普通囚犯或劳工的方式。更像是在……筛选?或者,进行某种……研究?
难道“蓬莱”不仅仅是一个能源或武器设施,还在进行着……人体实验?
这个念头让林皓感到一阵恶寒。他想起了老柴头颤抖着说出的“潘多拉魔盒”,想起了叶怀明誓死阻止的决心。如果这里真的在进行如此灭绝人性的勾当……
就在这时,房间一角的某个隐蔽扩音器里,突然传来了那个熟悉的、经过处理的电子合成音,生硬地响起:
“编号734,到观察窗前来。”
编号734?是在叫谁?
林皓和阿坤对视一眼,都愣了一下。而那个角落里的年轻渔民,却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
“是……是叫俺……”他绝望地看着林皓,眼泪再次涌出,“上……上次叫走二叔……也是这么叫的……”
林皓瞬间明白了。他们给每个被抓来的人都编了号!这是在点名!
“不去!不能去!”年轻渔民崩溃地大喊,死死抓住床沿。
但扩音器里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地重复了一遍:“编号734,立刻到观察窗前来。重复,编号734。”
与此同时,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发出了解锁的“咔哒”声,似乎随时可能打开。
年轻渔民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房间里瞬间弥漫开一股骚臭味。
林皓看着那扇即将开启的门,又看了看地上崩溃的年轻人和床上重伤的阿坤,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
在这个冰冷的钢铁腹腔里,他们如同待宰的羔羊,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
门,缓缓滑开。外面,站着两名同样的灰衣守卫,冰冷的目光透过头盔镜片,扫视着室内。
他们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瘫倒在地的年轻渔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