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喧嚣如同它来时一样突兀，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的余韵，最终彻底停歇。只有屋檐残存的水滴偶尔落下，敲打在泥洼或叶片上，发出空洞的脆响。笼罩天地数日的浓雾被彻底涤荡，夜空如同被擦洗过的黑缎，稀疏地缀着几颗寒星，一弯惨白的月牙从流云后露出，将清冷的光辉洒向这片刚经历过洗礼的、湿漉漉的沼泽。
火堆的光芒在潮湿的空气中摇曳，将树根洞穴内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泥壁上，晃动如同鬼魅。林皓添了几根相对干燥的树枝，火焰稍微旺盛了一些，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摸了摸阿坤的额头，依旧滚烫，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点点。青霉素和这堆火，暂时吊住了他的一口气。
然而，林皓的心并未因此放松。暴雨停歇，雾气散尽，意味着隐蔽性的消失。更重要的是，之前隐约听到的那低沉引擎声，在万籁俱寂的此刻，变得清晰起来！
嗡鸣声并非持续不断，而是间歇性的，仿佛船只正在这片水网密布的沼泽边缘某处徘徊、寻找着什么。声音来源大致在东南方向，与地图上标注的、通往东海的水道方向隐隐吻合。
是敌是友？
如果是追兵，他们调动船只进行水陆夹击，合情合理。但这引擎声听起来不像是小型的巡逻艇，反而更沉稳，像是吨位不小的货船或改装船。76号或特高课有必要动用这么大的家伙来搜捕两个“逃犯”吗？
另一种可能性，更让林皓心跳加速，这会不会与“蓬莱”有关？是运送物资前往那个孤岛的船只？或者……是叶怀明留下的、那个发出SoS信号的“风铃草”组织的接应？
希望与危险交织，难以判断。他不能贸然暴露，但也不能错过任何可能的机会，尤其是阿坤的情况不容乐观，急需专业的医疗救助。
他必须去侦查一下。
林皓将烘得半干的外衣盖在阿坤身上，仔细检查了手枪，将子弹顶上膛。他看了一眼在火堆旁依旧昏迷的阿坤，低声道：“坤哥，撑住，我出去看看情况。”
说完，他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和草木清冷的空气，如同幽灵般滑出了树根洞穴，悄无声息地没入月光下的沼泽。
地势依然泥泞，但视线极佳。他借助芦苇丛和灌木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向引擎声传来的方向潜行。越靠近东南方，脚下的水洼越多越深，逐渐连成一片，芦苇也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水面和零星的滩涂。这里已经是沼泽的边缘，接近较大的河道或江岔了。
引擎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水流被船体划开的哗哗声。林皓伏在一簇茂密的灌木后，拨开枝叶，向前望去。
月光下，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相对宽阔的、连接着远处漆黑水道的河湾。而在河湾一处较为隐蔽的、岸边长满歪脖子柳树的浅滩旁，赫然停泊着一艘船！
那不是官方的巡逻艇，也不是普通的渔船。那是一艘大约二三十米长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铁壳货船，船体斑驳，吃水较深，显然装载着货物。船上没有明显的旗帜或标识，只有驾驶舱里透出微弱的灯光，甲板上看不到人影，静悄悄的，与那低沉的引擎怠速声形成反差，透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这艘船出现在这个地方，太不寻常了。它既不像搜捕的船只（太过显眼和笨重），也不像正常的货运船（这个时间地点不合常理）。
林皓仔细观察着。船体靠近水线的地方，似乎有一些不明显的、被刻意涂抹过的旧标记残迹。船首的造型也有些特别，不像常见的中国船只。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这会不会是一艘用于秘密运输的、伪装过的外国船只？与那个德日合作的项目有关？
就在他凝神观察时，驾驶舱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深色雨衣、身形矮壮的男人走了出来，跳下船，落在浅滩上。他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但没有打开，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什么。
过了一会儿，从河湾另一侧的芦苇丛中，也钻出来一个黑影，快步走向那个矮壮男人。两人在月光下低声交谈起来，由于距离较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看出后来者似乎递给了矮壮男人一个小包裹。
交易？接头？
林皓的心提了起来。这更印证了这艘船的非同寻常。
突然，那个后来者似乎警觉地朝林皓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林皓立刻屏住呼吸，将身体完全隐入灌木阴影中。
那人并没有发现什么，很快又和矮壮男人交谈了几句，便迅速转身，重新没入了芦苇丛中，消失不见。矮壮男人则拿着那个小包裹，重新回到了船上。引擎声稍微加大，船身轻微移动，似乎准备起航。
他们要走了！
林皓心中焦急。如果这艘船真的与“蓬莱”有关，或者是唯一的逃生机会，错过可能就再也遇不到了。但如果是陷阱……
眼看船只即将离开浅滩，驶入主河道，林皓把心一横，决定冒险一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他迅速从背包里拿出那个微缩胶片（之前从《圣经》中取出后一直随身携带），又撕下一小条笔记本的纸，用铅笔快速写下了一个英文单词和一个符号：
SoS - 风铃草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简洁且可能被“自己人”识别的信号。他将纸条和微缩胶片一起，用一小块油布包好，攥在手心。
然后，他捡起一块鹅卵石，用油布包裹住，看准那艘船即将调转船头、速度还不快的时机，用尽全身力气，将石头朝着船尾甲板的方向扔了过去！
“噗通”一声轻响，石头落在了船尾附近的甲板上，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应该能被听到。
林皓扔出石头后，立刻伏低身体，心脏狂跳，紧张地观察着船上的反应。
船上似乎寂静了一瞬。随即，驾驶舱的灯熄灭了。一个身影出现在船尾，正是那个矮壮男人，他警惕地打亮了手电筒，光束在甲板上扫过，很快落在了那个油布小包上。
他弯腰捡起小包，打开，借着手电光快速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
林皓死死盯着他的反应。月光下，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能看到他拿着纸条和胶片，停顿了几秒钟，然后猛地抬起头，手电光柱如同利剑般射向林皓藏身的灌木丛！
林皓没有动，也没有躲避光线。他在赌。
手电光在他藏身的位置停留了足有半分钟，那人似乎在极力分辨。最终，手电光熄灭了。船上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静，只有引擎依旧在低沉地轰鸣。
几秒钟后，引擎声发生了变化，从怠速变成了缓慢倒车！船身重新向浅滩靠拢！
同时，船首一盏原本熄灭的、光线微弱几乎不会被远处看到的锚灯，亮起了有规律的、三短一长的闪烁！
摩斯码：G (--.) ？ 或者是某种识别信号？
林皓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有反应！这信号是让他过去的意思吗？
是机会，还是请君入瓮的圈套？
他看着那艘重新靠岸的、沉默的黑色船只，又回头望了望阿坤藏身的方向。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灌木丛后站了起来，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虽然腰后别着手枪），然后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浅滩泥水，向着那艘如同幽灵船般的铁壳货船走去。
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命运的钢丝上。
船影在月光下越来越近，如同巨兽张开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