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响。
林小满低头看了眼滚到书架下的笔，没立刻去捡。门外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风衣的下摆消失在街角，像一页被风吹走的信纸。她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柜台边缘，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前天钉告示牌时不小心留下的。
李阳从音响后抬起头，声音很轻：“她要是想进来，会再来的。”
林小满点点头，弯腰拾起红笔，转身走到墙边的悄悄话信箱旁。她抽出一张新的卡片，写下一行字：“有些话不必当场说完，我们等得及。”然后把它贴在最显眼的位置，正对着门口。
钢琴曲缓缓响起，音符填满了书店的角落。周予安坐在展柜边上，目光落在那张卡片上，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在默念什么。过了会儿，他抬头看向林小满：“你说的‘我们’，是指这里所有人？”
“是。”她说，“包括你。”
他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抬手，指尖拂过墙上一张泛黄的留言卡，上面写着：“我在这里第一次敢说出离婚的事。”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怕惊扰了纸上的字迹。
第二天清晨，阳光照进百叶窗时，李阳接到了电话。
他站在柜台另一侧，手机贴在耳边，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挂断后，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社区学堂下个月停课。经费断了，房东要收房子。”
林小满正在整理新到的书籍，听到这话停下动作：“孩子们怎么办？”
“下周就没地方去了。”他声音低了些，“教案我都备好了，可现在……连灯都开不起来。”
林小满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柜台后拉开抽屉，翻出账本。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近一个月的收入：读书会门票、义卖所得、零星捐赠。她低头计算，笔尖在纸上划出几道痕迹。
周予安飘过来，看着她写下的数字：“你要把书店的钱全拿出去？”
“不是拿出去。”她合上账本，“是借出去。等他们站稳了，还会带更多人回来读书。”
李阳摇头：“这不是钱的问题。就算凑够两个月租金，之后呢？”
“那就先让这两个月别断。”林小满抬头看他，“总得有人先点火，火起来了，才有光。”
三人坐在老位置商量。最终定下一场“共读募捐夜”——不搞大场面，只邀请那些曾在这里说过心事、听过故事的人。每人带一本书来，象征性交一点费用，所得款项全部用于维持学堂运转。
消息发出去后，回复陆续来了。
有人写：“最近加班多，不一定能到。”
也有人说：“几百块能撑几天？不如直接捐给公益机构。”
还有人问：“这算慈善吗？能开发票吗？”
林小满一条条看过去，没回。傍晚时分，她让周予安帮忙，把墙上那些匿名卡片逐一取下来，按时间顺序排好。
“念一遍吧。”她说。
周予安接过第一张，声音低而清晰：“我在这里第一次敢说出离婚的事。”
第二张：“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不孤单。”
第三张：“我爸走之前，最爱听我读诗。”
第四张：“我以为没人懂我的梦，直到听见别人说出了它。”
一张张念下去，书店里渐渐安静。窗外天色暗了下来，灯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有旧伤，也有微光。
林小满坐在藤椅上，听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忽然觉得胸口松了一下。她想起昨夜那个攥着信的女人，也许她也曾站在某扇门外，犹豫要不要走进另一个世界。
“这些人，”她轻声说，“都曾被这里接住过。”
她顿了顿，看向李阳：“现在，轮到我们去接住别人了。”
当晚七点，书店亮着灯。
不到二十人到场，但每个人都带来了书和心意。有人抱着一摞旧小说，说是大学时攒下的；有人带来签名本拍卖，底价只要十块钱；那位曾质疑的大叔拎来一箱梅子酒，放在角落当义卖品，标签上写着：“喝了暖身子，读书更有力气。”
活动开始后，一位中年女人主动站起来，读了一段自己写的短文。她说她女儿去年在这里参加过一次朗读会，后来胆子变大了，敢在学校演讲比赛上说话。讲完时，她眼眶有点红，但笑了。
接着是个年轻男孩，掏出笔记本念了一首诗。他说这是他在学堂学的第一首现代诗，老师教得认真，他抄了三遍才记住。
最后是李阳。他没准备稿子，只说了几句：“我不是什么名师，就是个爱看书的普通人。可每次看到孩子们眼睛亮起来，我就觉得这事值得做。”
掌声不大，但持续了很久。
结算时，总数比预想的少了些，但足够支撑学堂两个月运营。林小满把钱装进信封，交给李阳。他接过时手有点抖，笑着说：“原来我们真的成了一伙人。”
散场后，大家慢慢离开。有人留下联系方式，说以后有类似活动一定来；有人帮忙收拾桌椅；那个送酒的大叔临走前，在悄悄话信箱里塞了张卡片。
林小满后来打开看了，上面只有几个字：“我也曾被人拉过一把。”
夜里九点多，书店恢复安静。
林小满坐在柜台后，翻开新的记录本，把今晚的收支一笔笔登记进去。李阳在调试音响，确认明天讲座的播放列表没问题。周予安漂浮在“经典回声角”上方，盯着墙上新增的一张卡片看。
那张卡是今晚一个女孩贴的，写着：“我们一起做的事，比一个人走得更远。”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行字。虽然穿过去了，但他嘴角扬了一下。
林小满抬头问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低声说，“如果那天我也来了，是不是也能写下一句话。”
“你可以现在写。”她说。
他摇摇头：“有些话，还是留给活着的人说比较好。”
李阳走过来，靠在书架边：“下周我回去上课，第一堂讲《平凡的世界》。你们要来听吗？”
“去。”林小满合上账本，“我还想看看孩子们的眼睛。”
周予安没回答，只是静静望着那扇门。仿佛在等某个身影再次出现，或者，等着自己终于能安心地说一声再见。
灯光柔和，照在每本书的书脊上。一本摊开的诗集搁在窗台，纸页被风吹动，翻到了中间一页。
那里写着一句未署名的句子：“我来了，我说了，我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