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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路的尽头,是一片焦黑翻卷的土地。

大地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撕裂过,到处都是深不见底的裂缝,黑雾从里面慢慢冒出来,像有生命一样蠕动。空气里全是烧焦的金属味和纸张烧完后的苦味,好像整个世界都被火烧过一遍。风不动,却冷得刺骨,刮在脸上像小刀轻轻划过。

刘斌落地的一瞬间,掌心那个古老的字微微一跳,像是被风吹动的火苗。它不是刻上去的,而是从他血脉深处浮出来的——那是他们家三代诗魂传承的印记,终于在这刻苏醒了。他没有停下,身后的三人也紧跟上来。林砚秋指尖微颤,眼里倒映着天空破碎的血色;沈墨的笔尖斜指着地面,墨汁滴落的地方,泥土竟然泛起一圈圈波纹;裴照的手已经扣住腰间的刀柄,指节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这片战场劈成两半。

前方黑雾翻滚,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喊杀声,夹杂着怪异的嘶吼,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哭声。那是“诗”的回响,却被扭曲成了哀嚎。他们到了。

“列阵。”刘斌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风声,穿透了死寂。

九碑诗阵——起!

刹那间,九道光芒从他们脚下蔓延而出,像根须扎进裂土,迅速交织成一张光网。每一道痕迹都由一名诗盟成员用自己的诗魂点燃而成。光网上浮现出九首诗的残影:有铁马冰河的悲歌,有山河破碎的绝唱,也有少年执笔问天的豪言。每一首都带着不同的节奏,或激昂、或低沉、或清冷孤傲,彼此碰撞又融合,最终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将整支队伍护在其中。

就在阵法成型的瞬间,三头巨兽破雾而出!

它们长得像猛虎,肌肉虬结,皮毛漆黑如墨,四爪踏地时碎石飞溅。最吓人的是它们的脸——竟是人脸!空洞的眼眶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黑暗,嘴里不断重复着破碎的诗句:“……焚书……行……我命……由诗……不由天……”每一个字都被拉长、碾碎,再拼凑起来,像有人用钝器敲击铜钟,发出不成调的悲鸣。

它们冲得太快了,爪子掀起石头,地面被划出深深的沟壑,像犁过的荒地。

“斩!”刘斌抬手,左臂上的诗虹骤然涌出,化作一道半月形光刃横扫长空。那不是实体,而是纯粹的诗力凝聚而成,所过之处空气震荡,留下淡淡的音波涟漪。

林砚秋立刻接上,《镇岳吟》第一段脱口而出,语调精准得可怕,为整个诗阵校准频率。她的声音清澈如泉水,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让混乱的诗力瞬间归位。

沈墨笔尖一点,墨迹离纸即化为利刃,在空中疾书一个“断”字,直取中间那头巨兽的咽喉。那一笔落下,方圆十丈内的尘埃竟全都悬浮起来,仿佛天地也为之屏息。

裴照刀锋横扫,引动诗力如潮水般奔腾。他的刀法看不出招式,却快得惊人,刀未至,劲风已割裂空气。

四股力量在空中交汇,轰然炸开,形成一片旋转的诗刃风暴,宛如从天上坠下的星环。

三头巨兽扑到一半,头颅齐刷刷断裂,尸体还没倒下,就在空中崩解成黑灰,随风飘散。

战场边缘,一支溃退的边军愣住了。这支队伍原本属于北境第三防线,此刻铠甲破损,战旗断裂,只剩不到百人勉强维持队形。为首的将领握着断枪,瞪大眼睛,嘴唇微微颤抖:“那是……诗?诗真的能杀人?”

没人回答他。

可下一波攻击已经逼近。更多奇怪的生物从地缝中爬出,形态各异,诡异至极:有的四肢着地,背上长满嘴巴,每一张嘴都在默念诗句;有的漂浮在半空,全身由扭曲的文字拼接而成,像是被人强行缝合的残卷,每动一下,就发出一段被拉长的古诗,语调怪异,像钝刀刮铜钟。

“它们靠诗活动。”林砚秋忽然说,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不是模仿,是依赖。就像鱼离不开水,它们的存在,建立在‘诗’之上。”

刘斌眼神一凝。他想起刚才那三头巨兽冲锋前念的是《焚书行》片段——正是秦砚当年写的。可那首诗原本慷慨激昂,字字泣血,如今却被嚼碎了骨头,只剩空壳般的回响,连情感都被抽干了。

“我们出声,它们就乱。”沈墨冷笑,笔尖轻点眉心,“可要是我们闭嘴,它们反而越打越疯。这说明……我们在干扰它们的节奏。”

裴照啐了一口血沫,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那就别让它们听清。要么沉默,要么——把我们的声音变成雷。”

话音未落,他已经冲出阵外,刀光一闪,劈开一头背负诗碑的怪物。那碑上刻着《断碑辞》,正是沈墨心魔之战时写下的绝笔诗。当年他在幻境中自刎明志,写下此诗后七日不语,几乎走火入魔。如今这碑文竟出现在敌人身上,还在蠕动,一个字一个字往下掉,落地就变成黑虫,钻进泥土。

“恶心。”沈墨皱眉,笔尖疾书两字:“封印!”

墨色如锁链缠绕地面,层层叠叠,将那些黑虫困住。林砚秋趁机补阵,音节铿锵,如同敲钉入木。刘斌站在高处,掌心的古字再次发烫,他忽然察觉——每次异界生物发动强攻,总是在诗声中断的间隙。

就像……等信号。

“不能断声。”他对林砚秋低语,“它们怕诗,但也靠诗活。一旦我们停,就是它们进攻的时候。这不是战斗,是共振。”

林砚秋点头:“那就轮替吟诵,像打更一样,一刻不停。”

命令传下,诗盟成员迅速调整站位,分成三组,轮流释放诗力。一首接一首的诗在战场上响起,不求杀伤,只为持续发声。这声音起初微弱,渐渐汇聚,竟形成一层无形波动,压制着黑雾的扩张。

前线主阵地,一名老将拄着铁枪站在残墙后,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晴不定。他是北境宿将贺严,征战三十年,亲手埋葬过七任主帅。他曾以为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兵法在于奇正相生,可眼前这群文人,竟凭几句诗词扭转战局?

“文人打仗?”他嗤笑,“靠念诗就能守住北境?荒唐。”

话音刚落,一道光刃擦着他耳畔飞过,将背后扑来的异界刺客劈成两半。那刺客浑身裹着破旧诗卷,胸口嵌着一块碎玉,上面写着半句《夜裂九碑》——那是百年前一位战死诗官的遗作,如今竟成了敌人胸前的符咒。

刘斌走来,站定在他面前,目光平静:“现在信了吗?”

老将咬牙,额角青筋跳动:“你们能撑一时,撑不住一世。这些怪物越来越多,你们的诗,耗得起吗?一个人能念多久?一百首?一千首?等到嗓子哑了、魂散了,谁来守这片土地?”

“耗不起也得耗。”刘斌平静道,“但我们不止会念诗。”

他转身,踏上一处倒塌的了望塔废墟,面向整条战线。月光惨白,照在他肩头,衣袍猎猎作响。

深吸一口气,抬手写下三个字——《破界行》。

这不是普通的书写,而是以诗魂为引,调动天地共鸣。每一个字落下,空气都震一下,地面随之轻颤。第一个“破”字成形时,远方的黑雾猛地收缩;第二个“界”字落笔,所有异界生物的动作出现迟滞;当最后一笔“行”完成,百米内的敌人同时僵直,动作停滞,连口中念诵的诗句都卡在喉咙里,像是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

边军将士齐齐抬头。

那一刻,他们看见的不是一个诗人,而是一道人形的雷。

诗成刹那,后续火力全面压上。弓弩齐发,火箭如雨,火油倾泻而下,点燃了大片黑雾区域。爆炸声接连不断,火焰吞噬了数十名尚未恢复行动的异界生物。被定住的怪物尽数覆灭,黑雾退缩三丈,露出下方焦土中隐约可见的古代碑基。

死寂。

然后,欢呼炸响。

“诗城来人!赢了!”

“那是刘斌!传说中的逆诗之人!”

老将怔在原地,许久,缓缓单膝跪地,将手中铁枪插入土中,行了一个军礼。这个动作,是他最后一次为胜利者致敬。

秦砚从侧翼赶来,肩上的伤还在渗血,却笑得爽朗。他走到刘斌面前,解下腰间那把刻着“宁折不改音”的刀,双手奉上。

“这把刀,十年前斩过诗律。”他说,“那时我质疑诗道不该拘泥格律,一刀劈碎了礼部祭坛上的‘正音碑’。今天,它认新的声音。”

刘斌没有推辞,接过刀,反手插在地上。刀身嗡鸣,竟自行吸收四周散逸的诗力,刃面浮现出细密的符文,像是古老的契约正在苏醒。

众人肃然。

从这一刻起,诗盟不再是外来者。

他们是前线的一部分,是防线的核心,是唯一能让异界生物真正“害怕”的存在。

战局开始整合。各路抵抗军重新编队,诗盟负责中军调度,以诗声为号令,统一进退节奏。每当诗声响起,便是进攻信号;诗声沉稳,便是固守待机;诗声急促,则全员撤退。效率前所未有。

夜幕降临,第一波大规模攻势结束。战场上尸骸遍地,大多是异界生物的残躯,也有不少人类战士倒下。篝火燃起,医者穿梭其间,伤员低声呻吟。

刘斌坐在一块焦岩上,检查掌心的古字。它依旧存在,但不再频繁闪烁,而是稳定地跳动,像心跳。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端。古字的觉醒意味着诗源重启,而这场战争,本质上是一场关于“诗之归属”的争夺。

“你在想什么?”林砚秋走来,递过一碗热水。她鬓角微湿,显然是刚结束一轮吟诵。

“它们的节奏。”刘斌盯着远处黑雾,“三波攻击,间隔相同,强度递增。而且……每一次出现前,都有诗声泄露。”

“你是说,它们是被‘召唤’来的?”

“不是召唤。”刘斌摇头,“是回应。我们在念诗,它们也在听。只要我们发声,它们就知道该往哪冲。就像潮汐追随月亮,它们依附于诗的频率。”

沈墨凑近,放下笔筒:“所以不能停?”

“也不能一直念。”林砚秋皱眉,“诗力有极限,人也会累。连续吟诵超过六个时辰,就会损伤神识,严重者可能永久失声。”

沉默片刻。

裴照突然开口:“那就换个方式。”

他指向战场边缘一堆废弃的铜铃:“那边有几个破铃铛,以前用来报更的。能不能把诗刻进去,让它自己响?”

刘斌眼睛一亮。

“不止铃铛。”他说,“我们可以把诗,变成‘机关’。不需要人念,也能持续发声。”

计划迅速成型。一部分人收集残存法器,另一部分人开始编写短诗,专用于激发共鸣、干扰异界生物行动。这些诗不求意境,只求音律稳定、循环不息。沈墨亲自执笔,写出一首四言小诗:“诗立如山,声震四方,邪祟退避,永镇北疆。”

第一具“诗铃”很快组装完成。沈墨以墨为引,将这首小诗写入铃心。林砚秋调整音高,使其符合战场地形共振频率。刘斌注入一丝诗虹,激活核心。

铃铛轻晃。

叮——

一声清响荡开,纯净而不刺耳,却让周围十步内的黑雾立刻翻腾后退,仿佛惧怕阳光的夜虫。

成功了。

“这玩意能批量做。”裴照咧嘴,“明天天亮前,我能架三百个。”

士气彻底沸腾。

人们奔走相告,搬运材料,焊接支架,甚至有人开始设计可移动的“诗车”。整个前线,从死守变成了主动布局。一位老工匠连夜赶制模具,将诗文铸入铜钟;几名年轻士兵自发组成巡逻队,负责维护“诗铃”运转。

刘斌站在高台上,望着忙碌的人群,第一次感到——他们真的能赢。

希望,从未如此清晰。

远处,黑雾深处,一道极细的裂缝静静悬浮。

忽然,那裂缝微微张开,像一张嘴。

从里面,传出一段极其清晰的诗:

“风不起时,我亦前行。”

正是刘斌少年时写下的那首,曾被长老讥为“无律之句”的诗。那时他十五岁,因不愿遵循平仄押韵,被逐出诗院三年。那首诗无人记得,连他自己也以为早已湮灭。

可现在,它从敌人的腹地传来,一字不差,语气平静,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重量。

刘斌猛地回头,看向那道裂缝。

他掌心的古字,骤然发烫。

不只是热,更像是回应,像是血脉深处的某根弦被拨动。他忽然明白——那裂缝之后,并非单纯的异界。那里有“人”,或者曾经是人。他们在听,他们在学,他们在……等待。

而这首诗,是钥匙。

也是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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