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站在原地,邓布利多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那句“过于沉重的平静”和“深不见底的古井”在他脑中盘旋,带来一种奇异的牵引力。他几乎能感觉到,那描述背后是一个他几乎不认识,却又与他血脉相连的自己。
眼看着邓布利多彩色的袍角即将在走廊拐角消失,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伊莱迈开了脚步。
“教授!”他小跑着追了上去,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
邓布利多停下脚步,转过身,半月形眼镜后的蓝眼睛里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追上来。他耐心地看着微微喘气的伊莱,等待着他的问题。
“教授,”伊莱稳了稳呼吸,翠绿的眼眸直视着邓布利多,里面充满了困惑和一种迫切的好奇,“您刚才说…在您的一些记忆里…我想知道,那个我,”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似乎不确定该如何指代那个陌生的自己,“那个‘平静得像古井’的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邓布利多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看了伊莱几秒,目光变得悠远而深沉,仿佛在时间长河中打捞着记忆的碎片。走廊里只剩下墙壁上火把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一个…”邓布利多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非常孤独的人。”
这个答案让伊莱的心轻轻一颤。
“他同样礼貌,聪慧,甚至在某些方面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冷静和洞察力。”邓布利多继续描述着,语速缓慢,“他能够完美地处理一切事务,应对所有人,但那种完美…更像是一层精心构筑的堡垒。他将自己封闭得很好,好到几乎没有人能真正触碰到他的内心。”
邓布利多的目光掠过伊莱现在这双恢复了神采的眼睛,对比着记忆中的那片沉寂。
“在他的眼睛里,我很少能看到像现在这样的情绪起伏——困惑、好奇,或者是你刚才脸上那种‘简单的高兴’。他的平静之下,是一种对所有事物,包括他自己命运的,近乎漠然的接受。那口‘古井’并非没有深度,只是它拒绝映照任何光亮,也拒绝向外界泛起涟漪。”
伊莱屏住呼吸,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那样一个形象——一个完美、冷静、却将自己彻底隔绝的孤岛。
那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仿佛是一个他曾经做过的、色彩灰暗的梦。
“他…”伊莱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没有…朋友吗?比如…汤姆?”
问出这个问题时,他脑海中闪过了汤姆的身影。
邓布利多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看了伊莱几秒,目光变得悠远而深沉,仿佛在时间长河中打捞着记忆的碎片。然后,那双蓝眼睛里的深沉迅速褪去,换上了一种近乎狡黠的、明亮的光彩。
“当然有,”邓布利多毫不犹豫地说,语气轻快,甚至还对着伊莱眨了眨眼睛,“比如说我。”
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伊莱彻底愣住了。他预想了许多种可能——孤独、封闭、或许与谁有着扭曲的关系——但唯独没有料到这个。邓布利多教授?那个记忆中的自己,和邓布利多教授是朋友?
看着伊莱目瞪口呆的样子,邓布利多脸上的笑意加深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温暖的阳光洒在雪地上。
“哦,是的,别那么惊讶,伊莱。”他愉快地说,仿佛在分享一个有趣的小秘密,“尽管那个你确实像一座防守严密的小城堡,但总得有个脾气足够好、脸皮也足够厚的老家伙,时不时地去敲敲他的城门,试着给他送点柠檬雪宝,或者跟他聊聊有趣的魔法现象,哪怕十次里有九次半得到的只是礼貌而疏远的回应。”
他的描述带着一种诙谐的色彩,但伊莱却能敏锐地感觉到那轻松话语之下所隐藏的耐心与坚持。
“他是个很难被打动的家伙,”邓布利多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但这次带着清晰的暖意,“警惕、聪明,而且出奇地固执。但只要你足够耐心,总能找到机会。”
“比如,在他盯着黑湖湖面发呆太久的时候,强行拉他去厨房找点热可可;或者在他试图用那套完美的说辞应付所有关心时,故意跟他开一个他绝对预料不到的玩笑。”
邓布利多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分享秘密的亲昵:“我必须承认,看到他被我那些不怎么样的笑话弄得措手不及,甚至偶尔会忍不住露出一丝真正的、无奈的笑意时,是我作为‘朋友’最有成就感的时刻之一。”
伊莱怔怔地听着,心中那片关于“过去自己”的冰冷、灰暗的想象,似乎被邓布利多这番话语注入了一抹温暖的亮色。
原来,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孤岛,也曾被人这样固执地、善意地“骚扰”过;那口“古井”,也并非完全拒绝所有的映照。
“所以,你看,”邓布利多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与睿智,“即使在那些看起来最孤独的记忆里,也并非全然是一片荒芜。总有些…嗯…‘不合时宜’的关心和友谊,会试图找到缝隙生长进去。”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伊莱怀中的笔记上,眼神依旧温和,但那份意味深长再次浮现。
“我只是想告诉你,伊莱,无论过去如何,现在站在这里的你,拥有了更多选择的可能性,也似乎更容易让阳光照进去了。这非常好。继续珍惜你现在感受到的一切,但同时,”他轻轻拍了拍伊莱的肩膀,“也要记得,你的城门或许可以试着对更多善意敞开。真正的快乐,它的来源可以像星空一样广阔。”
说完,他对伊莱再次俏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刚才只是分享了一段温馨的往事,然后便转身,再次哼着那首不成调的小曲,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这一次,伊莱没有再追上去。他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那个“过去”的形象因为邓布利多的讲述而变得立体、复杂。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笔记,汤姆带来的悸动依旧存在,但邓布利多的话像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关于友谊的多种可能,关于内心世界向更多善意敞开的勇气。
他抱紧了笔记,感觉前路似乎明亮了一些,也坚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