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宿舍里别扭的“和好”之后,斯莱特林地窖里那持续了半个学期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终于消散了。
最明显感受到这一点的,莫过于阿尔法德。
他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变化。
第二天早上,当他看到伊莱从床上坐起,虽然眼睛还因为昨晚的哭泣有些微肿,但眉宇间那层厚重的阴郁已然散去。
甚至在他看过去时,伊莱还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淡却真实的、久违的浅笑时,阿尔法德简直想冲到城堡外面放声大喊梅林万岁。
“梅林的胡子啊!”在去礼堂吃早餐的路上,阿尔法德忍不住对着伊莱低声感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如释重负的喜悦,“你们总算…总算正常了!你知道这半个学期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感觉自己就像活在两个移动的冰山中间,随时担心会被撞沉或者冻死!”
伊莱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轻声道:“对不起,阿尔法德,让你担心了。”
“没事没事!”阿尔法德大手一挥,浑不在意,灰眼睛里闪着光,“只要你们别再那样,让我天天给你们放哨都行!说真的,伊莱,你终于又像个人了,之前你那个样子,简直比宾斯教授的课还要让人提不起精神。”
阿尔法德的比喻虽然夸张,却并非虚言。接下来的日子里,伊莱的身上确实发生了显着的变化。
他脸上不再是那种麻木的平静或沉重的哀伤,虽然依旧话不多,但偶尔会在阿尔法德说些傻话或分享他偷偷藏起来的麻瓜漫画时,露出清浅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虽然不算灿烂,却足以驱散之前的沉闷。
他不再像躲避什么似的整天泡在图书馆,也会出现在公共休息室,有时是看书,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壁炉的火苗发呆,但周身的气息是柔和的,不再带有那种拒绝一切的屏障。
当然,他和汤姆的关系并未回到从前那种形影不离的紧密。他们不再一起上下课,不再共享每一寸课余时间。汤姆依旧忙碌于他自己的事务,身边也依然围绕着那些追随者。
但不同之处在于,他们之间重新建立了交流。
在魔药课上,汤姆会自然地将他多余的一份材料推给伊莱;在走廊相遇时,汤姆的目光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不再是彻底的漠视;有时在公共休息室,如果汤姆身边暂时无人,伊莱走过去坐下,汤姆也不会流露出排斥的神色,甚至会就某个魔法问题与他简短地讨论几句——虽然语气依旧是那种汤姆式的、带着居高临下指导意味的平静,但至少,交流的渠道重新打开了。
这种新的相处模式,在阿尔法德看来,简直是梅林赐予的奇迹。
他终于不用再时刻提心吊胆,担心哪一方会突然爆发,或者伊莱又会陷入那种让他心疼又无措的绝望之中。
他甚至觉得,现在的状态或许比之前更好,至少伊莱看起来更像他自己了,而不是一个仅仅依附于汤姆的影子。
对于伊莱而言,这段关系如同破碎后经过粗糙修补的瓷器,裂痕依旧清晰可见,甚至触碰时仍需小心翼翼,但它至少被重新拼凑了起来,能够勉强盛放他小心翼翼的情感。
他不再奢求回到毫无隔阂的过去,能够重新被汤姆“看见”,能够维持着这种脆弱而珍贵的联系,对他而言,已经是黑暗中窥见的最大光明。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虽然心底深处,关于过去的谜团和怀表的警示依旧沉甸甸地压着,但至少眼下,他获得了一段难得的、可以稍微喘息的和平时光。
而阿尔法德,也终于可以暂时放下他那“和平哨兵”的职责,享受几天不用担心宿舍变成冰窖的安稳日子了。
汤姆习惯于掌控,掌控知识,掌控力量,也逐渐开始学习掌控人心。
他对自己情绪的剖析向来冷静乃至苛刻,将一切不必要的柔软视为弱点,必须被剔除。
然而,最近,他发现自己对伊莱的态度,似乎偏离了既定的、冰冷的轨道,滑向了一个他无法完全用逻辑解释的方向。
这种转变是细微而缓慢的,如同无声渗透的滴水,待他察觉时,心防的岩石已然被侵蚀出细微的孔洞。
他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会被他忽略,或者归为“无意义”的细节。
他会注意到,当伊莱因为理解了一个复杂的古代如尼文而微微弯起嘴角时,那翠绿眼眸中闪烁的、纯粹的微光,竟比许多他费心钻研的强力咒语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会注意到,在魔药课氤氲的蒸汽中,伊莱专注地盯着坩埚时,那轻轻蹙起的眉心和下意识咬着下唇的模样,带着一种笨拙的认真,让他原本打算出口的、带着挑剔的指导,莫名地咽了回去,转而变成了一句更为平铺直叙的说明。
他甚至会注意到,当伊莱坐在公共休息室角落,被炉火镀上一层柔和光晕,安静地阅读时,那头柔软的金发和恬静的侧脸,竟让那阴森的地窖都显得…不那么令人厌烦了。
最让他感到陌生的是一次在黑魔法防御术课后。
伊莱在练习一个防御咒语时,魔力控制稍有偏差,被咒语的反作用力推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汤姆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那一刻,隔着布料感受到对方手臂的纤细和瞬间的僵硬,汤姆心中涌起的不是以往那种对“弱者”的轻蔑,而是一种类似于“幸好”的念头。
随即,他便因这陌生的情绪而皱起了眉头,迅速松开了手,并用一句冷硬的“集中你的注意力”掩盖了过去。
但那种感觉留下了印记。
汤姆站在宿舍的窗边,望着窗外黑湖深处游弋的模糊黑影,冷静地审视着自己这些异常的反应。他试图用“伊莱是他重要的所有物”、“伊莱的炼金术潜能值得投资”、“维持稳定有利于他的计划”等理由来解释,却发现这些理由越来越无法完全覆盖他内心那种微妙的、逐渐滋生的在意。
他甚至荒谬地觉得,伊莱偶尔露出的、带着点依赖和怯意的微笑,就像是这霍格沃茨漫长寒冬中,偶然穿透阴云洒下的一抹微弱却真实的暖阳。
这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不适。
有一个他从某本麻瓜心理学书籍上看到的词汇突兀地跳入脑海,但他立刻厌恶地摒弃了这个软弱且不准确的词语。
他是汤姆·里德尔,未来将屹立于魔法世界顶端的强者,不需要这种庸俗的情感羁绊。
然而,他却无法否认,看到伊莱不再像前段时日那样死气沉沉,脸上重新有了血色和笑容,他的内心确实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或者说,是一种所有物重归掌控、并且状态良好的满意感?他固执地将这种陌生的情绪归结于此。
但无论如何,他默许了这种变化的持续。他没有再刻意与伊莱保持距离,甚至在伊莱抱着书本,用那双清澈的绿眼睛带着一丝试探看向他时,他会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默许对方的靠近。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现在的伊莱更“有用”,更“顺眼”,更符合他对于“同伴”的预期。
他绝不会承认,那冰封的心湖深处,或许有那么一丝丝几乎不存在的裂缝,正透进一点他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在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