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堂的油灯忽明忽暗，毛小方捏着三枚铜钱撒向卦盘，铜钱落地时竟齐齐立起，边缘泛着青黑色的霉斑。他眉头紧锁，指尖划过沙盘里肥宝的生辰八字——那字迹正被一股黑气侵蚀，笔画扭曲得像条挣扎的蛇。
“师父，肥宝的魂还在猪仔身上？”小海急得抓耳挠腮，他刚从猪圈回来，那头被肥宝魂附的小猪正疯狂撞墙，额头上竟撞出个“史”字的血痕，“史公子的巫师也太邪门了，连‘移魂换魄’这种禁术都敢用！”
达初的狐火在掌心跳得焦躁，金红色的火苗里映出个模糊的巫师身影，正坐在史府的法坛上，手里攥着个扎满银针的猪形木偶：“这巫师练的是‘血巫术’，用活猪的血养咒，肥宝的主魂在猪仔身上多待一刻，三魂七魄就会被猪的戾气蚀掉一分。”
阿秀的镜心碎片突然发烫，碎片里浮现出朱家后院的景象——朱女正对着铜镜垂泪，镜中映出的却不是她的脸，是头浑身是血的小猪，正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她。“朱小姐也被咒术牵连了，”阿秀声音发颤，“巫师想让她亲眼看着肥宝变成牲畜，断了她的念想。”
此时的猪圈里，肥宝附魂的小猪突然停止撞墙，歪着头看向墙角——那里站着个穿红衣的女鬼，正是小红。她手里捧着碗热粥，粥里飘着片柳叶，是肥宝以前总给她娘加的料。
“肥宝哥，喝口粥吧。”小红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刚碰到猪栏，就被栏上的黑符灼得冒烟，“毛道长说开坛能救你，可那巫师的法坛在‘阴时阴地’，我们找不到……”
小猪突然用鼻子拱向她的手，拱出个小小的血珠——是它刚才撞墙时蹭到的。小红看着血珠落在地上，突然想起娘说过的话：“血能引路，尤其是被咒术染过的血。”
她转身飘出猪圈，直冲向史府。史府的大门上贴着张巨大的黑符，符上用鲜血画着个猪形咒印，小红刚靠近，就被符上的煞气掀飞，撞在墙上吐出团黑气。“娘……”她望着远处茅草屋的方向，那里有她眼瞎的母亲在等她回去，“我一定要救肥宝哥。”
道堂里，毛小方已摆开祭坛。三张黄符贴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中央摆着肥宝的贴身汗巾，汗巾上的血迹正慢慢渗入地下，在青砖上画出个复杂的阵图。“寅时三刻是阴阳交汇之时，”他手持桃木剑指向阵眼，“那时巫师的法坛力量最弱，我们用‘镇魂铃’引肥宝的主魂，再以‘八卦镜’破他的血咒。”
小红突然穿墙而入，红衣上沾满黑气，手里却紧紧攥着片带血的黑符：“我找到巫师的法坛了！在史府地下的密室里，门口有九头活猪看守，每头猪的耳朵上都挂着写有肥宝名字的木牌！”
达初的狐火瞬间暴涨：“果然是血巫术！用九头‘本命猪’养魂，肥宝的魂一旦被炼化，就会永世沦为猪奴！”
寅时三刻的梆子刚敲过，史府地下密室的法坛突然亮起血光。巫师披散着头发，脸上画满诡异的符文，正将一碗猪血淋在猪形木偶上。木偶的眼睛突然睁开，发出小猪般的哀嚎，与此同时，猪圈里的小猪猛地抽搐起来，身上的猪毛开始大片脱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
“成了！”巫师狂笑，“再过半个时辰，那小子就会彻底变成猪，朱女就是你的人了，史公子！”
史公子站在一旁，手里把玩着块玉佩，那是朱员外送他的定情信物：“做得好，事成之后，那五十亩良田归你。”
突然，密室的石门“轰”地炸开，毛小方的桃木剑带着金光刺向法坛，剑刃劈开血光的瞬间，九头守坛的活猪突然发狂，转头冲向巫师——它们的眼睛里，都映着小红的影子。
“是‘鬼上身’！”巫师大惊，甩出一把银针射向活猪，银针穿透猪身，却在空中诡异地转了个弯，扎向史公子，“这女鬼竟敢坏我好事！”
小红飘在半空，红衣猎猎作响，她的影子里伸出无数只手，死死按住那些猪形木偶：“肥宝哥救过我娘，我绝不会让你害他！”
祭坛这边，毛小方敲响镇魂铃。铃声穿透夜空，直抵猪圈，小猪突然站起身，像人一样朝着道堂的方向跪拜，身上的黑气顺着汗巾往祭坛涌去。“小海，引魂！”毛小方大喊，“达初，护坛！阿秀，用镜心照住肥宝的肉身！”
小海甩出墨斗线，线绳缠着汗巾飞向肥宝的肉身，线绳上的朱砂“滋滋”冒烟，将涌来的黑气挡在外面；达初的狐火织成火墙，将试图靠近祭坛的煞气烧得噼啪作响；阿秀的镜心碎片对准肥宝的脸，碎片里的小猪身影渐渐与肉身重合，发出痛苦的嘶吼。
史府密室里，小红已被巫师的血咒缠上，红衣渐渐变成黑色，眼看就要魂飞魄散。突然，九头活猪同时撞向法坛，将坛上的木偶撞得粉碎，猪嘴里喷出的血溅在黑符上，符纸瞬间燃起绿火——是肥宝以前总给它们喂食，这些猪认他的气息。
“不！”巫师看着法坛崩塌，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婴儿头骨，往头骨里灌血，“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头骨刚举起，就被一道金光劈成两半——是毛小方赶来了。他的桃木剑刺穿巫师的心脏，剑刃上的符文亮起，将巫师的魂魄钉在当场：“血巫害人，天理不容！”
随着巫师的死去，猪圈里的小猪发出最后一声哀嚎，化作道白光钻进肥宝的肉身。肥宝猛地睁开眼，看着床边的小红，突然咧嘴一笑：“小红，我好像梦见自己变成猪了，还吃了好多泔水……”
小红笑着擦去眼泪，却没告诉他，为了引魂，她耗损了五十年的修为，以后再也不能白天现身了。
三日后，史公子因勾结巫师被官府查办，朱员外也吓得把定亲信物退了回来。朱女站在道堂门口，手里捧着件新做的长衫，是给肥宝的。
肥宝接过长衫，挠着头傻笑，身后的小红飘在空中，对着朱女做了个鬼脸，又指了指肥宝的后背——那里还沾着根猪毛，是他变小猪时留下的。
毛小方看着这一幕，突然叹了口气。阿秀递给他一张符纸，上面画着个笨拙的笑脸，是肥宝刚才偷偷画的，说要贴在小红家的门上，保她娘平安。
“人鬼殊途，”毛小方把符纸揣进怀里，嘴角却微微上扬，“但情分，是能跨过阴阳的。”
祭坛上的黄符渐渐褪色，只留下汗巾上的一点血迹，像朵小小的花，开在阴阳交界的地方。
肥宝摸着后背那根顽固的猪毛，对着铜镜龇牙咧嘴地薅了半天，却怎么也扯不下来。小红飘在他身后，笑得红衣都在颤：“别薅了，那是巫师的咒术残留，过几天自己就掉了。”
“掉不掉是小事，”肥宝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差点把小红吹得飘起来，“倒是你，真不用跟我回村里住？我娘蒸的糖糕可甜了，你肯定爱吃。”
小红往窗外瞟了眼，晨光正落在茅草屋的屋顶上，她瞎眼的娘该醒了，正等着她回去描眉。“不了，”她指尖划过窗棂，留下道淡淡的白痕，“我娘离不开人，等她……百年之后再说吧。”
话音刚落，道堂的门被“砰”地推开，小海举着张黄符冲进来，符纸在他手里哗啦啦作响：“师父！你看我画的‘驱邪符’！肥宝，快试试灵不灵！”
符纸刚凑近肥宝后背的猪毛，就“腾”地燃起绿火，吓得小海手一抖，符纸掉在地上，火却不灭，反而顺着青砖缝往门外窜。毛小方捻着胡须皱眉：“这不是普通的咒术残留……是血巫术的‘根’。”
达初的狐火在掌心转了个圈，火苗突然指向史府的方向：“巫师虽然死了，但他的血咒没散。史公子被抓前，把沾了肥宝血的木牌埋在了祖坟里，那地方阴气重，怕是要养出更凶的东西。”
阿秀的镜心碎片突然发烫，碎片里映出史府祖坟的景象——三座新坟前摆着九个陶罐，罐口飘着黑气，黑气里隐约有小猪的影子在撞罐壁。“每个罐子里都封着一缕肥宝的魂气，”她声音发颤，“再等七七四十九天，就会化成‘猪煞’，到时候整个镇子都要遭殃。”
肥宝听得头皮发麻，摸出腰间的杀猪刀（他以前是屠夫）：“那还等啥？去把罐子砸了不就完了？”
“没那么简单，”毛小方收起桃木剑，往背篓里塞了捆黄符，“史家家坟布了‘九煞锁魂阵’，要砸罐子得先破阵眼，阵眼就在史老太爷的坟里。”
小红突然穿墙而出，回来时手里捧着个沾着泥土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肥宝”二字，牌沿还挂着点血丝：“我去坟地看过了，守坟的老鬼说，史公子埋木牌时，往坟里灌了不少黑狗血，那阵眼现在凶得很。”
日头偏西时，几人摸到史家家坟。坟地四周的松柏长得歪歪扭扭，树影在地上扭曲成爪状，九个陶罐整齐地摆在坟前，罐口的黑气凝成小蛇的形状，嘶嘶吐信。
“肥宝，你跟我去破阵眼，”毛小方分给达初三张符，“你们三个守住陶罐，别让黑气窜出去。”
史老太爷的坟前立着块无字碑，碑上刻满了暗红色的符文。毛小方刚要贴符，碑突然裂开道缝，缝里伸出只青灰色的手，指甲又尖又长，直抓肥宝的脸——是史老太爷的尸身被血咒炼成了“血尸”。
“小心！”肥宝挥刀劈向那只手，刀刃砍在胳膊上，竟被弹了回来，“这玩意儿比我杀过的老母猪还硬！”
毛小方甩出桃木剑，剑刃插进血尸的肩膀，却被尸血腐蚀得“滋滋”冒烟：“用糯米！”
肥宝立刻摸出腰间的糯米袋（小红给他备的，说能辟邪），往血尸脸上一撒，尸身顿时冒起白烟，嘶吼着后退。就在这时，坟前的九个陶罐突然同时炸开，黑气汇聚成头巨大的猪形虚影，獠牙上还挂着碎肉，正是即将成型的“猪煞”。
“不好！”达初的狐火瞬间烧成火墙，却被猪煞一头撞穿，小海被气浪掀飞，撞在墓碑上吐了口血，“阵眼破了，它提前成型了！”
小红飘到猪煞头顶，红衣化作无数红丝缠向猪煞的眼睛：“肥宝哥，用你的血！它是你的魂气所化，怕你的本命血！”
肥宝咬咬牙，拿刀在手心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杀猪刀上，刀刃瞬间亮起红光。他跳起劈向猪煞的头，刀身没入虚影的瞬间，猪煞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黑气里飘出无数小猪的影子，都长着肥宝的脸。
“跟我回去！”肥宝大吼，掌心的血不断滴在刀上，“老子才不是猪！”
那些小猪影子突然对着肥宝跪拜，然后化作金光钻进他手心的伤口。猪煞的虚影越来越淡，最后在一声哀鸣中消散，史老太爷的血尸也跟着化为黑灰。
夕阳落在坟地时，肥宝摸着后背，那根猪毛终于掉了。小红捡起猪毛，用红丝缠成个小坠子，塞进他手里：“留着吧，算个念想。”
道堂的油灯又亮了，毛小方正在给小海包扎伤口，阿秀在一旁煮药，药香混着符纸的味道，竟有些温馨。肥宝摸着手里的猪毛坠子，突然笑了：“等我娶了朱女，就让她给小红也做件新衣裳，红色的，比现在这件还好看。”
小红飘在梁上，红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没说话，只是笑。窗外，史府的方向传来官差的吆喝声，大概是在抄家吧。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晚的月色很好，适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