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雅间里洒下细碎的光斑。
裴晏之的手依旧覆在她手背上,感受着细腻光滑的肌肤。
他记得初见她的那日,也是一袭杏黄色衣裙,将元祯护在身后。
央宁在庄子里待了许多年,才不敢朝他走近。他可以不在乎什么端庄、什么礼制,但不能不在乎央宁的感受。
央宁今日特意选这身衣裳来见他,是不是意味着,也在试着靠近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欢喜。
“这身杏子黄的衣裙,与初见你时的那件很像。”裴晏之声音温和。
程央宁抬眸看她:“殿下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呀,被发现了。
她故意的。
裴晏之笑笑:“关于你的事情,孤总是记得清楚些。”
他目光澄澈:“央宁,孤很喜欢你。”
程央宁微微怔住,好似有些无措,长睫轻颤:“殿下……”
裴晏之没打算让她回答,自顾自道:“孤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救过元祯,亦不是因为你救过孤。”
“孤喜欢你,是因为你太好了,值得被孤喜欢。每个人的感情都是复杂的,孤并不要求你同样喜欢孤。”
他借着阳光,看清她眼底泛起的细微涟漪。
“殿下待我太好,我该如何偿还……”程央宁怔怔望向他,撞进满是真诚的眸子。
裴晏之心口有些堵。
她总是这样,旁人给一分好,她便记在心上,恨不能还上十分。
庄子里那些年,怕是连半分善意都难得,如今才会将最寻常的关怀都当作恩赐。
“孤对你好,是孤心甘情愿的,从未央求你回报些什么,亦不会以储君的身份强迫你做任何事情。”
“只希望能弥补些你在庄子里受的苦,愿你日日安好。”
不再因旁人一点善意便惴惴不安,更不要觉得自己不配拥有。
程央宁轻声感慨:“皇后娘娘定是位极好的母亲,将殿下教得这般光风霁月。”
雅间骤然安静。
裴晏之声音低沉下来,有些惭愧:“孤的母后,是世间最好的人。”
因奸臣献言,父皇被先皇放置在鸟不拉屎的永州五年,见惯百姓疾苦,又痛恨奸臣当道,决定密谋攻入皇宫。
父皇本在永州留足人手,看护好府中女眷,若是不幸惨败,便将人安全转移到北境,度过余生。
没曾想,母后和元祯被深受先皇重用的大将赵莽抓住,暗中押入京城。赵莽命母后写劝降书,母后不从,便被人断了右臂直接送到父皇面前,以示警告。
那条断臂上,被母后偷偷刻了“执掌江山,太平盛世”八字。
那是父皇的心愿。
他们心中都清楚,若就此松手,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满门抄斩。
赵莽见他们没回应,便将母后和元祯关入水牢。
宫中形势危急,赵莽又逼母后写信,母后趁机夺过长剑自戕在阴暗牢房里。
等他们赶到时,赵莽一等人迅速逃离,水牢里一片血迹,元祯抱着尸首蹲在污浊冷水中,眼神空洞,如同死人般没了灵魂。
父皇登基后,追封母后为昭懿皇后,立他为太子。可再多的尊荣,也换不回他的母后。
元祯高烧不退半月,太医从阎王手里抢回一条命。初开始,元祯连觉都睡不着,整夜抱着母后的衣物躺在榻上,不哭不闹,看得人揪心。
他陪了元祯一个多月,才慢慢肯让人靠近。
如今元祯及笄年岁,心智却停留在六七岁,见到生人还是会害怕,但最近好了许多。
每当深夜,他便想,如此也好,至少元祯能忘记让她痛苦的日子,日后有他护着,余生喜乐便好。
他记得,元祯在永州时特别调皮,仗着自己是郡主,整日上房揭瓦,偷狗顺猫。
母后生前总训她:“权力是责任,不是特权。”
如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母后用性命换来的。他更要严于律己,不滥用私权,不负万民所托,才配得上这个位置。
裴晏之刚收回思绪,京牧忽然闯了进来,“殿下,属下无能,公主……丢了。”
裴晏之眉头一蹙,急切起身道:“何时的事情,带了多少人?”
京牧声音发紧:“就在一刻钟前,公主说要看吹糖人,街道人太多,转身便不见了。”
裴晏之想到上回元祯溜出宫的事情,心有余悸。
程央宁起身道:“殿下莫急,方才我来时,路过西市,那边有杂耍戏班,公主许是被锣鼓声吸引去了。”
她转身问京牧:“公主是在哪个糖摊跟丢的?”
京牧垂下头:“在前面拐角的糖葫芦铺子。”
裴晏之攥紧手心:“让人分头找,若是两刻钟之后还寻不到人,便回宫调禁军!”
*
西市街角,青石台阶被午后阳光晒得暖融融的。
元祯坐在最高的台阶上,侧过身子,悬空的双腿慢悠悠晃动着。低头啃着手里的糖葫芦,糖衣沾得嘴角亮晶晶的。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旁边的泥人摊,看着摊主捏出一个孩童模样的泥人,眼睛一亮。
这破泥巴这么神奇?
“你能不能给我捏一个阿兄,要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长得比我高,但没有我可爱。”
摊主为难看过去:“姑娘再说的详细一些,没你可爱是什么意思?”
元祯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详细了。
阿兄有她可爱吗?
肯定没有!
“要不你看着我捏吧,我阿兄长得和我差不多,但别捏那么好看。”
她指了指自己软嘟嘟的脸颊,又补充道:“阿兄的眼睛没有我的大,鼻子也没有我的秀气,嘴巴能塞一个饼子,长得高高的,差不多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