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未停,但势头渐小。
如烟似雾。
裴晏之静立在马车外,眉眼间满是担忧,京牧在身后为他撑着伞。
赵莽,在他心头盘桓了无数个日夜。在梦中,他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以告慰母后在天之灵。
成为储君之后,他暗中派出多少精锐密探,布下天罗地网,但凡有一点关于赵莽的蛛丝马迹,必亲自过问,穷追不舍。
可赵莽狡诈如狐,踪迹缥缈,一次次让他的人无功而返,这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在谢衡让人传递消息时,第一个反应不是大仇得报的快意,而是担心央宁的安危。
她一个弱女子,怎会卷入这等凶险之事? 是如何找到的赵莽? 有没有受伤? 有没有受到惊吓? 赵莽的党羽有没有报复她?
他连夜奏请父皇,以督办钦犯案为由,带着东宫暗卫,日夜兼程赶往浔州。
此刻,他终于站在这辆马车前,想听到她的声音,确认她安然无恙。
车厢内静默一瞬,随即传来熟悉的声音,“劳殿下挂心,我没事。”
裴晏之长长舒了一口气,问得小心:“孤能上去看看你吗?”
程央宁看了眼身边谢衡,反手撩开车帘,露出半张脸庞,“殿下请便。”
裴晏之见细密的雨丝飘落在她头上,温声催促道:“快进去,莫要淋雨。”
程央宁缩回头。
裴晏之撩袍上了马车。
马车里,程央宁被一左一右两道气息包裹着。
她眼波微转,先瞥向右侧裴晏之,温润如玉,气度内敛;再侧首看向左侧谢衡,冷硬自持,下颌绷紧。
这情形, 这么快就过上左拥右抱的日子了?
也不是不可以。
裴晏之看见穿戴整齐的谢衡,温言道:“谢兄何时到的浔州?”
在看见马车外的青从时,他便知道谢衡也在马车上。
谢衡轻颔首:“臣刚到。”
裴晏之随口一问,结束寒暄,目光很快又回到程央宁身上,仔细将她打量一遍,眼底的凝重才化开。
关心道:“日后若再遇到这等凶险之事,定要躲得远远的,切莫往前凑了。”
程央宁闻言,脸上浮现出心有余悸的神色,声音颤抖,好似还沉浸在惊惧之中:“殿下说的是,现在想来,我也后怕得很。”
她眼睫微垂,开始编织说辞:“前阵子有幸与武定公主结缘,邀我与陈姐姐相送一程。正好到了江南,便顺道随陈姐姐去她外祖家小住几日,谁知恰逢沈府有丧事,陈姐姐不便陪我,我闲来无事,便独自在浔州城里随意逛逛散心。”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惊险的一幕,继续说道:“那日正好走到云锦庄附近,无意中一瞥,竟看到一个身影,与城中四处张贴的通缉令上的人很像。”
“后来惊觉,那人是赵莽。”
“我知道他是害死昭懿皇后的元凶,也是殿下最恨之人,一时心急,也顾不得许多,便去药铺买了些迷药,暗中尾随,将那人药倒了……”
谢衡面无表情地听着。
心中冷笑一声。
好一套说辞!
方才对他还说什么能掐会算,转眼到了太子面前,便成了这套说辞。
漏洞百出,全是破绽!
忽然,他心中一酸。
她对他便是寥寥数语,敷衍了事;对太子,倒是委屈后怕,忠勇俱全。
私下便是这般与太子相处的?
比对他用心多了!
谢衡面上不显,圆场道:“殿下曾经嘱咐臣的事,臣都一直记着。得知表妹要护送武定公主,臣便让人暗中护其周全。”
这番话传进裴晏之耳中,自动忽略掉所有逻辑疑点。
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的,只有那句“是殿下最恨之人”。
联想到上次郊外遇刺,也是央宁不顾自身安危,挡在他面前。
这次,央宁又是为了他,竟以身犯险去擒拿赵莽这等凶徒。
他愈发觉得,央宁心里定然是有他的位置的,否则怎会一次次为他涉险?
可他不愿她这般冒险。
他心疼道:“当时察觉异常,大可写信告知孤,或告知谢兄,自有朝廷法度和精锐兵马去处置。你若因此有丝毫损伤,叫孤如何心安?”
程央宁眼中迅速氤氲起一层水汽,眼圈泛红,带着几分委屈与后怕,继续完善说辞。
“我当时也是怕极了,生怕认错了人,平白给殿下添乱,耽误了殿下的正事。”
“将那人迷晕后,好像发现不太对劲,最后才知道他脸上带着一张很薄的东西,看到真容,对照了通缉令,才敢确认就是赵莽……”
她声音哽咽了一下:“第一次瞥见他时,只看到一个侧脸,他便急匆匆低头进了云锦庄。”
“幸好他没看见我,要不然,我恐怕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她仰着脸,眼眶通红,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滚落,顺着脸颊滑下,砸在衣襟上。
裴晏之心口堵得慌。
什么储君仪态,什么有没有人在,在看到她眼泪的瞬间都被抛到脑后,抬手为她擦泪。
“吓坏了吧……”
指腹感受到湿意,心揪得更紧,“听话,下次不要再冒险了。”
“赵莽纵然狡猾,但终究是朝廷钦犯,无论怎么逃,也不过是个亡命之徒罢了。可你只有一个,若有个什么闪失,就算将赵莽碎尸万段又能如何?”
“日后万万不能为了一个将死之人,拿自己的安危去赌。”
他真的很想,将眼前的少女抱进怀里安抚。可谢衡就在一旁,此举太过逾矩。
他压下冲动,看向谢衡,希望他能暂时回避。
却见谢衡正靠着车壁,阖上了眼眸,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他觉得,谢兄一路疾驰而来,片刻未歇,定然是累极了。此刻叫醒他,实在不妥,也于心不忍。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程央宁也跟着看去。
顿时觉得有趣极了。
睡着了?倒是会挑时候。
既然唯一的“外人”已经“睡熟”,那她还顾及什么?
她转身,直接扑进裴晏之怀里,抱住他腰身,“殿下,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