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闻言,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紧紧攥着衣袖。
珠儿失声道:“这怎么可能,姨娘的贴身衣物都是由奴婢亲手打理,浆洗晾晒从未假手他人,用的也是府中份例最好的皂角,怎么会……”
正在此时,外间小丫鬟端着一碗黑褐色的安胎药,在外面唤了声:“姨娘,该用药了。”
珠儿连忙走出去接过。
赵姨娘目光死死盯着那碗药,心头狂跳,声音发颤对刘郎中道:“劳烦郎中再帮我瞧瞧这碗药。”
夫人还真是无孔不入。
她如今已经够谨小慎微,还是防不胜防,差点又被坑害。
刘郎中颔首,取过银针探入药中,片刻后取出,针尖并无异色。
他又端起药碗仔细嗅闻,用指尖蘸取少量药汁尝了尝,心中有疑,让丫鬟偷偷将药渣取来。
郎中拨开层层缠绕的根茎叶脉,指尖在药渣中细细翻捡,寻了小片与艾叶相近的碎屑放入口中。
在齿间轻轻碾磨,脸色骤然一变,立刻用清水漱口。
刘郎中声音沉重:“姨娘,这药绝非安胎药,中间掺了瞿麦。”
“瞿麦本身是一味利水通淋的寻常药材,少量用于常人并无大碍。正因其性破血通经,若孕妇用之,便会悄然扰动血分,胎元渐损。”
“初时腹部隐隐坠痛,似寻常胎动不安,药力深入,便会毫无征兆滑胎。且脉象上,与体虚滑胎无异。”
刘郎中指着难以分辨的碎叶,“此物被特意切得细碎,与艾叶模样差不多,若非老夫尝出其味微苦带辛,几乎要被瞒过去了。”
珠儿惊得倒退一步,声音带着哭腔:“药都是小厨房煎好直接送来的……”
赵姨娘呆坐在榻上,浑身冰凉,胸口满是惊慌与绝望。
好一个贤良淑德的主母,竟用如此阴毒手段想要拿掉她肚子里的孩子,断绝她所有后路。
赵姨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滚动的情绪,朝珠儿使了个眼色。
珠儿从匣子里取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塞入刘郎中手中,“刘郎中,今日之事求您万万不能说出去。”
刘郎中叹了口气,拱手道:“姨娘放心,老夫行医多年,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他又提醒道:“只是姨娘还需早做打算,这药万万不能再喝了。”
大宅子里生个孩子真难,三天两头被人下药,还防不胜防。
珠儿连忙将刘郎中送走。
赵姨娘盯着案几上的安胎药,浑身发颤。
窗棂轻响,一道身影钻入屋子里。
薛告快步走到她面前,面带担忧:“阿茹,方才我见郎中神色慌张出去,到底出了何事?”
赵姨娘快要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那衣服上被人染了药,郎中说,若长久穿着,会……会悄无声息伤了胎元,即便孩子生下来也难以存活……”
薛告闻言,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凉气:“什么!”
赵姨娘泪珠滚落,声音愈发哽咽:“不止如此,连每日送来的安胎药也被人掺入了瞿麦,若是再喝上几日,孩子怕是真的要保不住了……”
薛告攥紧拳头,额角青筋暴起:“真是好毒的心肠,这才两个多月,她便这般容不下你。”
“如今老爷不在府中,她便是这后院的天,这是铁了心要绝了你的后路!”
赵姨娘扑倒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你快想想办法,我在这府中如履薄冰,多年才有了这唯一的孩子……”
薛告紧紧抱住她,沉默片刻:“阿茹放心,给我点时间想想。”
这也是他的孩子,是他和阿茹的孩子,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得逞!
*
薛告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
自从上次那件事情以后,他便担起去外面抓药的责任,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今日还没溜到回春堂,便被人在巷子里直接按住,提溜到了旁边的暗巷里。
“小姐,人带到了。”
程央宁坐在椅子上等待多时,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遣散苍术和浅夏。
薛告垂着头,强行镇定:“四小姐找小的有何吩咐?”
程央宁声音缓缓:“薛告,江南苏州府人士,家住城北杏花巷尾。”
“家中有一寡母,幼弟年方十四。曾在赵东家绸缎庄做过四年学徒,后因与东家之女暗生情愫,被赶了出去。”
薛告浑身猛地一僵,头皮发麻:“四小姐在说什么,小的实在听不懂……”
程央宁起身走过去,倏然抽出腰间匕首横在他颈间。
“三个月前,你托人送来一罐蜜渍梅子入府,赵姨娘借着府中寿宴把你安进府中。”
她微微俯下身,语气冰冷:“入府后,你与赵姨娘暗通款曲,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种,我说的可对?”
薛告冷汗涔涔。
府中四小姐竟把他的事情了解的如此清楚,还知道了他的秘密。
“四小姐,这是天大的冤枉啊。小的只是想寻个糊口的活计,姨娘心善,念及旧情帮衬小的一把,您不能这般污蔑姨娘与小的……”
程央宁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刀尖微微用力,冰凉的感触把薛告吓得一激灵。
“真是好大的冤啊。”
“伯爷前几年被姨娘下了虎狼之药,肾精早亏,根本难有子嗣。”
刀尖下滑,挑开他粗布衣襟领口,露出一片肌肤。
上面若隐若现印着齿痕。
“这牙痕倒是别致。你说,我若是将你送到伯爷面前,把姨娘请出来当面对一对这牙痕,又会如何?”
薛告倒吸一口凉气,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击碎。
程央宁凝视他片刻,将手中匕首合上刀鞘,动作干净利落。
“我最不喜欢做的,便是棒打鸳鸯。”
薛告愕然抬头,眼中闪过疑惑:“四小姐这话说何意?”
程央宁起身坐回去,目光垂落,理了理衣袖。
“夫人向来仁善,已经有所察觉你们的事情,才想要拿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薛告惊恐:“夫人……”
原来夫人早就知道他与阿茹的事情,那他和阿茹岂不是没有任何退路了?
程央宁抬起眸,淡淡道:“你以为我为何会知道你们那点事情,还不是偶然在夫人那听到的。”
那小衣与安胎药全是她的手笔,药渣也是故意留下的破绽。
只有人心乱了,才能更好地掌控他们的行径。
刚才一番试探,原来薛告在乎的不是家人,而是赵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她继续一字字敲打:“你与府中姨娘暗通款曲,乱了伯府血脉,夫人不直接把你们打死,便已经够仁厚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可曾想过后果?”
薛告跪地磕头,声音里带着绝望:“四小姐,求求四小姐开恩,姨娘盼着这个孩子多年,还请四小姐高抬贵手,小的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
程央宁听着耳边闷沉磕头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我确实无意拆散你们。”
“只可惜,我听夫人说,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有损府中子女嫁娶,更会污了伯府门楣,绝不能留。”
“又因伯爷疼爱姨娘,平日里还算安分,能为伯爷分忧解难,便想偷偷拿掉孩子。”
薛告动作戛然而止,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惊恐。
阿茹一直想有个孩子,在府中立足,若是掉了孩子,这么多年的期盼全没了。
程央宁淡笑,声音极有蛊惑性:“我这人向来心善,最见不得无辜生命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