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比划着投篮的动作，手臂伸直，手腕轻轻下压，脸上满是怀念的笑容：“我们练的那个篮球场，在小区后面，是个露天的，地面是塑胶的，夏天晒得发烫，踩在上面都觉得脚底板疼。旁边有棵大香樟树，傍晚的时候，树叶会飘下来，落在球场上。我爸每次都带着一瓶冰水，给我擦汗的时候，手背上的汗都能滴到我脸上。”
“慢慢的，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打篮球，每次投进一个球，都觉得特别开心，像得了奖一样。而且，打了半年篮球，我真的瘦下来了，体重降到了一百一十斤，身体也越来越棒，跑八百米都不喘了。后来学校组建篮球队，我报名参加了，还被教练选上了，成了队里的中锋。” 说到这里，他故意挺了挺胸，做出一副很威风的样子，还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展示着练出来的肌肉，“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叫我‘球’了，反而还有人来问我怎么打篮球，想让我教他们。”
他收起动作，认真地看着林诺晨，语气里带着几分笨拙的温柔，像笨拙的小熊递出蜂蜜：“诺晨，真的，那些人就是闲的，他们根本不了解你，才会乱说。你不用因为他们的话难过，更不用怕连累我们。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之间，本来就该互相撑腰的。要是有人敢因为你说我们，我就跟他们掰扯清楚，让他们知道，咱们学习小组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说完，他还故意做了个鬼脸，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撅起来，像个鼓鼓的气球，看起来不仅不吓人，反而还有些可爱。他还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剥了糖纸，递到林诺晨面前，糖是橘子味的，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橙色：“给你吃，甜的，吃了就不难过了。”
林诺晨看着王桂轩，嘴角忍不住微微动了动，心里的沉重似乎又减轻了一些。她想起平时王桂轩总是把好吃的分给她，薯片、糖果、巧克力，每次有新零食，第一个就递给她；每次她难过的时候，他都会讲一些不好笑的笑话，比如 “为什么数学书最难过？因为它有太多的问题”，试图逗她开心。原来，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生，也有这样敏感自卑的过去，却依然能活得这么阳光开朗，像小太阳一样温暖别人。她接过那颗水果糖，指尖碰到糖纸，有点凉，却很舒服。
三个伙伴里，顾言澄是最安静的。从林诺曦说出林诺晨的顾虑开始，他就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放在桌上，手指轻轻交叠着。他的眼神落在林诺晨身上，带着几分担忧和心疼，像温润的泉水，轻轻包裹着她。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领口系着一颗小小的黑色纽扣，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手腕上戴着一块旧手表，是他爸爸留下的，表带已经有些磨损。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泽，让他看起来格外温柔，像晨光里的云朵。
他没有像叶瑜那样立刻表达愤怒，也没有像王桂轩那样分享自己的经历，只是慢慢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蓝色的铁皮盒。书包是黑色的，很简单，没有任何装饰，铁皮盒被他放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托着，像是在托着一件易碎的珍宝。那个铁皮盒的颜色已经有些褪色，原本明亮的宝蓝色，现在变成了淡淡的灰蓝色，边缘掉了不少漆，露出里面银色的金属，上面还有几道浅浅的划痕，显然已经用了很多年。
林诺晨的目光落在那个铁皮盒上，瞳孔微微一缩，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了，眼眶瞬间就有些发热，像有温热的液体在里面打转。她记得这个铁皮盒，记得清清楚楚 —— 那是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送给顾言澄的生日礼物。
那时候，顾言澄是班里最安静的男生，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怎么和别人说话，说话声音也很小，像蚊子哼。班里的几个调皮男生总爱欺负他，抢他的橡皮、尺子，还把他的作业本藏起来。她看不过去，就总是挡在他身前，像只小小的刺猬，叉着腰对那些男生说：“不许欺负顾言澄！” 每次都能把那些男生吓跑。
生日那天，她用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 —— 都是帮妈妈做家务、考试得满分赚来的 —— 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了这个蓝色的铁皮盒。盒子上印着一只小熊，抱着一颗爱心，特别可爱。她还在盒子里放了一张小纸条，写着 “顾言澄，生日快乐，我们做朋友吧”，然后偷偷塞给了他。
那时候，顾言澄接过盒子，脸颊微微泛红，小声地说了句 “谢谢”，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然后就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书包里，拉上拉链，像是怕被人抢走。从那以后，他每天都会带着这个盒子上学，放在课桌的抽屉里，偶尔会拿出来看看，然后又快速地放回去。林诺晨一直很好奇，他会在盒子里装什么重要的东西，却从来没有问过，怕打扰到他的小秘密。
此刻，顾言澄拿着那个熟悉的铁皮盒，慢慢地放在桌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的手指在掉漆的边缘轻轻摩挲着，指尖划过那些划痕，像是在抚摸一段珍贵的回忆，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比窗外的晨光还要暖。然后，他缓缓地打开了盒子 —— 盒子的合页有些生锈，打开时发出轻微的 “咔嗒” 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盒子里面铺着一层淡蓝色的绒布，绒布有点起球，却很干净，显然被精心打理过。绒布上放着一张泛黄的纸条，纸条的边角已经有些卷起，像是被反复展开又折叠，上面是小孩子歪歪扭扭的字迹，还有几个字写得东倒西歪，甚至笔画都有些写错了 ——“顾言澄，别害怕，我会保护你”，“保” 字的右边少了一点，“护” 字的言字旁写得像 “讠”。
林诺晨的目光落在纸条上，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眼前的字迹变得重影。那是她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写的，那时候，顾言澄的尺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被班里的调皮男生踢来踢去，像踢皮球一样，他不敢去捡，只能站在原地，眼睛红红的，着急地想哭，却又不敢哭出声。是她走过去，从男生手里抢过尺子，擦干净上面的灰尘，还给了他，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最甜的水果糖 —— 那是妈妈早上刚给她的，她舍不得吃，一直揣在口袋里 —— 塞到了他的手里。
回到家后，她特意找了一张漂亮的纸条，是带着小碎花的，然后用彩色铅笔写下了那句话，第二天一早就带给了顾言澄。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留着，还把它放在这么珍贵的铁皮盒里。
“我一直没扔。” 顾言澄的声音像温水一样，温柔又平静，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像石子投入深潭，在林诺晨的心底激起层层涟漪。他的目光落在林诺晨脸上，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传递着自己的心意，“小时候，你总帮我挡着抢文具的男生，每次都叉着腰，皱着眉头，大声地对他们说‘顾言澄是我朋友，你们不许欺负他’。那时候，我觉得你就像个小英雄，特别厉害，比动画片里的超人还厉害。”
他顿了顿，拿起那张泛黄的纸条，手指轻轻捏着纸条的边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蝴蝶翅膀，“这么多年，我一直把这张纸条放在盒子里，和我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一起 —— 里面还有我爸爸送我的第一支钢笔，还有我小学毕业时的照片。因为这张纸条，还有你当年的样子，一直都在提醒我，我不是一个人，我有朋友，有人会保护我。”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却更加坚定，像风雨中的小树苗，带着不屈的力量：“现在，我想告诉你，林诺晨，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还是那个会把最甜的糖分给我的林诺晨，是那个会勇敢地保护我的小英雄，从来都不是什么灾星。那些人的话，都是假的，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的爸妈也知道。”
林诺晨看着那张泛黄的纸条，看着顾言澄认真的眼神，眼眶突然变得滚烫，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书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水渍慢慢扩散，碰到了那颗橘子味的水果糖，糖纸被浸湿，透出淡淡的橙色。
小时候的画面，像是被按下了播放键，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浮现：顾言澄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小手偶尔会轻轻抓住她的衣角，像个小尾巴，走在放学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每次父母出差回来，都会给她带很多好吃的，有草莓蛋糕、巧克力，然后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她能闻到父母身上熟悉的味道 —— 爸爸身上的烟草味，妈妈身上的香水味，感受到他们温暖的怀抱，像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花；叶瑜第一次看到有人说她闲话时，立刻挡在她身前，皱着眉头对那些人说 “别乱说话，诺晨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像只护崽的小老虎；王桂轩总是把自己最喜欢的薯片分给她，还会故意做鬼脸逗她开心，每次她哭的时候，他都会笨拙地递上纸巾，说 “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这些画面，像是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在她的心底慢慢升起，一点点驱散了 “灾星” 这两个字带来的阴影。那些阴影曾经像一张巨大的网，把她紧紧地包裹着，让她喘不过气来，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是个不被喜欢的人。可现在，这些温暖的回忆，这些来自伙伴们的善意，像是阳光一样，穿透了那张网，照亮了她的心底，让她觉得不再孤单。
“我……” 林诺晨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有些发颤，带着明显的哭腔，却比之前响亮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细若蚊蚋。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三个伙伴，眼泪还在不停地流，顺着下巴滴落在校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我怕…… 我怕你们因为我，被别人说闲话，怕你们会像班里的其他同学一样，慢慢疏远我；我也怕…… 怕爸妈会因为这些闲话，觉得我是个不吉利的孩子，再次离开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的，像被风吹断的丝线。这些话，她藏在心底很久了，像埋在土里的秘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一直都在假装坚强，假装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每天按时上学、放学，认真做题、背书，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有多害怕，有多自卑。她怕自己会失去身边所有的人，怕自己再次变成一个孤单的人，像小时候被留在奶奶家，爸妈去外地工作时那样孤单。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叶瑜立刻开口，语气坚定得像是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没有丝毫犹豫。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诺晨的肩膀，手指用力，像是在给她传递力量，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林诺晨，我们跟你做朋友，不是因为你不麻烦，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是因为你值得。你总是耐心地帮我们讲题，不管我们问多少遍，哪怕是最简单的数学题，你都不会不耐烦，还会画图给我们看；你记得我们每个人不吃什么，王桂轩不吃香菜，我不吃胡萝卜，顾言澄不吃葱，每次一起吃饭，你都会特意帮我们避开；我们难过的时候，你会安安静静地陪着我们，听我们倾诉，还会给我们递纸巾，帮我们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