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佳把最后一只碗放进消毒柜时,厨房的窗玻璃正映着渐沉的暮色。窗外的香樟树影被晚风揉碎,零星落在她手背上,带着夏末特有的微凉。
“咔嗒”一声,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轻响。她擦干手走出厨房,正撞见陆廷州脱下西装外套,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丝垂下来几缕,沾着些微酒气。
“回来了?”她自然地接过他的外套,指尖触到他衬衫袖口时,顿了顿,“应酬喝了不少?”
男人“嗯”了一声,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却没像往常那样推开她的手。他换鞋的动作慢了半拍,目光落在她身上——浅灰色居家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点洗洁精的泡沫。这副烟火气的模样,竟比他在酒会上见过的任何精致妆容都要清晰。
“桌上有醒好的蜂蜜水。”苏佳转身想去端,手腕却被他轻轻攥住。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酒后的微烫,力道却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苏佳愣了愣,回头时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双总是覆着层冷意的眼睛,此刻竟像盛着揉碎的星光,看得她心跳漏了半拍。
“今天……”陆廷州喉结动了动,松开手时指尖擦过她的腕骨,“谢了。”
苏佳没明白他谢什么。是谢她提前准备了醒酒汤?还是谢她下午接到林特助电话时,没多问就去陆家老宅应付了他那位难缠的三姑?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句“应该的”,转身端水的动作却有些慌乱。
客厅的落地灯亮着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地毯上。陆廷州喝蜂蜜水时,苏佳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翻杂志,眼角的余光却总不自觉往他那边瞟。
他喝酒后似乎格外安静,没像往常那样处理文件,只是靠着沙发闭目养神。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淡化了平日里的凌厉,连眉峰的弧度都柔和了些。苏佳忽然想起三年前签契约时,他坐在办公桌后,语气冷硬地说“除了婚姻名义,我们之间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东西”。
那时她以为,这场交易只会是两条平行线,却没料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线开始悄悄弯曲,在某个看不见的节点交缠在一起。
“下周……”陆廷州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跟我去趟城郊的温泉山庄。”
苏佳抬眸:“有公事?”
“嗯,”他睁眼看向她,目光坦然,“合作方的家属也会去,你以陆太太的身份陪我。”
又是这样。用契约里的条款做理由,却总在细节处透着些说不清的意味。苏佳应了声“好”,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她想起上周去看画展,他明明对印象派毫无兴趣,却耐着性子陪她逛了三个小时,最后还买下了那幅她多看了两眼的《暮色湖畔》。
那晚她问他为什么,他只说“客户送的人情,不用白不用”。可她后来才从林特助那里听说,那幅画是他亲自打电话托人拍下的,价格远超估价。
“在想什么?”陆廷州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思。
“没什么。”苏佳合上书,站起身,“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浴室里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陆廷州看着紧闭的浴室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的边缘。杯壁残留的蜂蜜甜味,竟比他喝过的任何名酒都要绵长。
他想起下午在老宅,三姑又在念叨让他赶紧生个孩子,话里话外暗示苏佳“家世普通,怕是留不住陆家的根”。他当时没像往常那样冷脸反驳,只是淡淡说了句“我的妻子,轮不到别人置喙”。
说完这句话时,他瞥见苏佳站在廊下,手里端着刚洗好的草莓,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边。她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可转身时,耳尖却悄悄红了。
那一刻,陆廷州忽然很想扯掉那份冰冷的契约,告诉所有人,这个站在阳光下的女孩,不止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浴室门开了,苏佳探出头:“水放好了,温度应该刚好。”
他起身时,两人在门口擦肩而过。她身上的沐浴露香味混着淡淡的洗衣液气息,像春日里的微风,轻轻拂过鼻尖。陆廷州的脚步顿了顿,喉结又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走进了浴室。
门关上的瞬间,苏佳靠在墙上轻轻舒了口气。心脏还在怦怦直跳,她抬手按了按发烫的耳尖,忽然觉得,这场契约里的暖意,早已漫过了最初划定的边界,渗透到了彼此的生活里,成了戒不掉的习惯。
夜里十一点,苏佳被渴醒。她轻手轻脚走出卧室,经过书房时,看到门缝里透出微光。
推开门,陆廷州果然还在工作。他没开灯,只开着电脑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有些疲惫。桌角放着空了的蜂蜜水杯,旁边散落着几份文件。
“怎么还没睡?”苏佳走过去,轻声问。
男人抬头,眼底有红血丝:“还有点事没处理完。”他想说“你先睡”,却看到她转身去倒了杯温水,递到他面前。
“再忙也得休息。”苏佳把水杯塞进他手里,目光落在他眼下的乌青上,“你最近太累了。”
这句话里的关切太过自然,像溪水漫过鹅卵石,毫无防备地淌进心里。陆廷州握着温热的水杯,忽然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
苏佳彻底僵住了。
他的怀抱很宽,带着淡淡的须后水味道,胸膛的起伏沉稳有力。她的脸贴在他衬衫上,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和她的一样快。
“陆廷州……”她想推开他,声音却细若蚊蚋。
“别动。”男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就抱一会儿。”
书房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苏佳能感觉到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力道很轻,像是怕弄疼她。她渐渐放松下来,抬手,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了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陆廷州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发顶,忽然很想告诉她,这场始于契约的婚姻,早已在他心里悄然变质,成了想要握紧的真实。
但他最终只是收紧了手臂,在心里轻轻说了句:再等等,等我把所有障碍都清除,就告诉你,我爱上你了,苏佳。
夜还很长,暖意漫过的地方,正悄悄开出名为“喜欢”的花。而这场契约里的两个人,终于在漫漫长夜里,触到了彼此藏在心底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