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佳把最后一件行李放进后备箱时，晨露还凝在梧桐叶上。李明倚着车门看她，黑色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腕表在朝阳里泛着冷光，语气却比往日柔和：确定要去邻市考察三天？
嗯，城南那个文创园项目总得实地看看。苏佳拍掉手上的灰，刻意避开他的目光。自从上周在医院走廊那场争执后，两人间总像蒙着层薄雾——他破天荒为她挡开记者，她也在他胃痛时递过温水，可谁都没戳破那层微妙的变化。
李明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触到她耳尖时，两人都僵了瞬。他迅速收回手，清了清嗓子：让张助理跟着，晚上汇报行程。
知道了，李总。苏佳拉开车门坐进去，后视镜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被车流吞没。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签契约那天，他也是这样站在别墅门口，西装革履像尊精致的雕塑，只丢下句别妄想不该有的。
***邻市的雨下得猝不及防。苏佳抱着文件夹冲进咖啡馆时，裙摆已湿了大半。张助理去停车，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刚擦干净眼镜，就听见邻桌传来熟悉的争执声。
爸，您不能再逼我联姻了！穿白裙的女孩把咖啡杯顿得作响，我和子轩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能当饭吃？中年男人敲着桌面，林家能帮咱们渡过难关，你必须嫁！
苏佳握着热咖啡的手指微微收紧。三年前，苏家破产的那天，父亲也是这样红着眼眶求她：佳佳，就当爸求你，嫁进李家至少能保住你弟弟的学费。
手机震动起来，是李明的视频电话。她慌忙调整坐姿，镜头里他刚结束会议，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背景是他办公室那面熟悉的落地窗：到地方了？
刚到，在躲雨。她下意识把镜头转向窗外的雨帘，这边在下雨，项目方说下午才能见面。
他盯着屏幕里模糊的雨景，忽然问：没带伞？
啊？带了......话没说完，张助理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湿漉漉的伞，苏佳的谎言不攻自破。
李明的眉头在镜头里皱成川字：让张助理给你买套干衣服，半小时后我要看到你换好的样子。
不用这么麻烦......
苏佳。他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契约里写了，乙方需保证自身健康，避免给甲方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挂了电话，苏佳望着窗外的雨幕发呆。张助理把新买的米白色针织衫放在桌上：苏小姐，李总特意交代要选这个牌子，说您上次在商场多看了两眼。
她指尖抚过柔软的面料，心跳莫名快了半拍。那个总把挂在嘴边的人，居然会注意到这种小事？
***深夜的视频会议持续到十一点。苏佳趴在酒店书桌前做笔记，眼皮越来越沉，恍惚间感觉有人替她披上了外套。她猛地惊醒，才发现是视频里的李明在说话：把空调调高两度，你打哈欠的样子快赶上招财猫了。
屏幕里他刚洗完澡，黑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没了白日的凌厉。苏佳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是早上出门时落在玄关的，不知何时被张助理带来了。
项目方明天的方案......她想转回工作，却被他打断：你弟弟昨天来公司了。
苏佳的笔顿在纸上：他来做什么？
说想进李氏实习。李明翻着文件，语气听不出情绪，我让他从基层做起了。
她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当初签契约时，他明确说过不干涉苏家任何人的事。
你......
别多想。他抬眼看向镜头，灯光在他瞳孔里投下细碎的光斑，只是觉得，总不能让苏小姐的弟弟一直游手好闲。
视频挂断后，苏佳摸着发烫的脸颊走到窗边。邻市的夜景比市中心柔和，霓虹灯在雨雾里晕成一片暖黄。她想起上周在医院，他把她护在身后时，西装后背沾着的灰尘；想起他胃痛时，攥着她给的温水杯，指节泛白的模样。
这些碎片像拼图，慢慢凑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李明。
***第三天下午返程时，苏佳在高铁站遇到了点麻烦。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举着相机跟了一路，直到张助理拦住他，对方才嬉皮笑脸地说：原来是李总的契约妻子啊，听说你们分房睡三年，是真的吗？
苏佳的脸色瞬间白了。这些年她小心翼翼避开所有镜头，就是怕被人扒出契约的真相。男人还在喋喋不休：苏小姐不如跟我透点料，保证让你上头条......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力道大得发疼。苏佳回头，看见李明站在人群里，不知何时来了。他没看她，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刮过那个男人：张助理，叫安保。另外，通知法务部，准备起诉。
男人瞬间怂了，相机被张助理夺走时还在喊：李总我错了......
高铁站的广播在报站，李明松开手，掌心的温度却像烙印般留在她腕上。他替她理了理被扯歪的围巾，声音压得很低：别怕。
这两个字像羽毛，轻轻搔过苏佳的心尖。她望着他线条紧绷的侧脸，突然问：你怎么来了？
路过。他别开视线，耳根却悄悄泛红，上车。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很安静。苏佳靠在车窗上打盹，恍惚间感觉头被轻轻托住，靠在了一个温热的肩头。她没睁眼，睫毛却微微颤抖——她闻到了他身上惯有的雪松味，混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是上次在医院照顾他时，他身上沾染的味道。
李明低头看她，睡着的样子比醒时柔和许多，唇瓣抿成浅浅的弧线，长睫毛像蝶翼。他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终究只是替她把滑落的围巾系好。
三年前签契约那天，律师把她的资料放在桌上：名牌大学毕业，会设计，懂管理，甚至厨艺评级是A。他当时只觉得可笑，苏家大小姐沦落到靠婚姻换钱，再优秀又有什么用？
可现在，他看着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项目批注，看着她在谈判桌上条理清晰的样子，看着她替他挡酒时说李总胃不好的坚定......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正像藤蔓般悄悄缠上心脏。
车停在别墅门口时，苏佳还没醒。李明把她打横抱起，张助理识趣地拉开大门。客厅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照亮了墙上挂着的婚纱照——照片里的两人笑得疏离，眼神却在不经意间交汇。
他把她放在二楼卧室的床上，刚要起身，手腕被她抓住。苏佳半睁着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李明，我们......
他停下动作，等着她的下文。
没什么。她松开手，缩进被子里，谢谢。
门轻轻合上的瞬间，苏佳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发呆。而楼下的李明站在客厅，对着那幅婚纱照看了很久，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律师的电话：那份契约，我想修改一些条款。
***晚餐时，气氛难得有些轻松。张妈做了松鼠鳜鱼，是苏佳爱吃的。李明看着她小口小口吃饭，突然说：下周末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爷爷的寿宴。他放下筷子，他说......想看看你。
苏佳的动作顿住了。李家老爷子常年住在国外，这三年从没过问过他们的事。
爷爷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李明看着她，眼神坦诚，包括契约。
苏佳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他说，他忽然笑了笑，那抹笑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眼底漾开圈圈涟漪，能让我打破规矩的人，或许值得认真看看。
窗外的晚霞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餐桌上，镀上一层暖金色。苏佳看着李明眼中的自己，忽然觉得，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契约裂痕上，正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绽放。
就像此刻窗外的晚霞，热烈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