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覆盖住霖市的霓虹。李明驾驶的黑色迈巴赫平稳地行驶在滨江大道上，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是他惯用的车载香氛，清冽却不疏离，像他这个人，总是带着层生人勿近的冷硬外壳。
苏佳坐在副驾驶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上精致的刺绣花纹。方才在“云顶阁”的家宴，是她嫁入李家三个月来，第一次以“李明太太”的身份，正式出席家族聚餐。席间，婆婆林曼君看她的眼神虽依旧带着几分审视，却少了最初的刻薄，甚至主动给她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水晶虾饺；公公李宏远话不多，却在她被几位长辈追问过往时，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最让她心头微动的，是李明。
当小姑子李薇带着几分调侃，问她“是不是被我们家阿明胁迫才结婚”时，她正窘迫得不知如何回应，身旁的李明却放下了手中的瓷碗，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是我追求的苏佳，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
那一刻，满桌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惊讶，有探究，也有善意的笑意。苏佳只觉得脸颊发烫，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向李明。他侧脸线条冷硬流畅，下颌线紧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可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柔和，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在想什么？”李明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他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脸色这么红，不舒服？”
苏佳回过神，连忙摇头，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没有，就是在想刚才的家宴，谢谢。”谢谢他在众人面前维护她，谢谢他没有让她陷入难堪。
李明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再多问。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可这份沉默，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压抑疏离，反而多了几分微妙的暖意，像初春融化的冰雪，悄悄浸润着两颗原本隔着契约的心脏。
车子驶入位于半山腰的别墅区，最终停在一栋气派的独栋别墅前——这是李明的私人住所，也是他们“婚后”的家。三个月来，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分房而居，作息错开，除了必要的沟通和应付外界的场合，很少有私下的交集。
苏佳解开安全带，正准备推开车门，李明却先一步下车，绕到副驾驶座旁，替她拉开了车门。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手背，微凉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苏佳下意识地缩回手，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心跳又快了几分。
“小心台阶。”李明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冽。
苏佳点点头，轻声道了句“谢谢”，低头踩着台阶走进别墅。客厅里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装修风格简约奢华，却处处透着冰冷的距离感，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张妈早已准备好了夜宵，一碗莲子百合粥，几碟精致的小菜，都是苏佳偏爱的口味。她是李明特意嘱咐过的，要照顾好苏佳的饮食起居，虽然两人是契约婚姻，却也不能失了李家的体面。
“太太，先生，快尝尝吧，粥刚温好。”张妈笑着把粥端到两人面前。
苏佳坐在餐桌旁，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莲子的清甜混合着百合的温润，口感软糯，暖意在舌尖蔓延开来，也悄悄暖了心底的角落。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李明，他正慢条斯理地吃着小菜，动作优雅，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豪门总裁的矜贵与沉稳。
“今天……谢谢你替我解围。”苏佳犹豫了一下，还是再次开口，打破了餐桌旁的安静。
李明抬眸看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分内之事。”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是夫妻，在外人面前，自然要同心。”
“夫妻”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平淡无奇，却让苏佳的心莫名一紧。他们的婚姻，始于一份为期两年的契约，没有爱情，只有利益交换——她需要李家的帮助，解决苏家濒临破产的危机；他需要一位“合格”的妻子，堵住家族催婚的压力，也为了稳固他在集团内部的地位。
可这三个月来的相处，那些不经意的照顾，那些不动声色的维护，让她原本坚定的心，开始动摇。她知道自己不该对这份契约婚姻抱有期待，可李明的身影，却总是在不经意间，闯入她的思绪。
“小姑子她……没有恶意的，就是性子直了点。”苏佳轻声解释道，她不想因为自己，让李明和家人产生隔阂。
李明淡淡一笑，那笑容极淡，却足以让苏佳失神。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轻松的模样，平日里的他，总是眉头微蹙，神色严肃，仿佛肩上扛着千斤重担。
“我知道。”李明说道，“李薇被宠坏了，说话没分寸，你不用放在心上。”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张妈做的粥不错，多喝点。”
苏佳听话地低下头，继续喝粥，脸颊却忍不住发烫。这样温馨的场景，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吃夜宵的画面，温暖而踏实。
吃完夜宵，苏佳起身准备回房间。她的房间在二楼东侧，而李明的房间在西侧，中间隔着长长的走廊，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界限。
“等等。”李明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苏佳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李明起身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这个，给你。”
苏佳疑惑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条项链。银色的链子纤细精致，吊坠是一枚小巧的月亮形状，上面镶嵌着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低调却不失华贵。
“这是……”苏佳有些惊讶，抬头看向李明。
“今天家宴，你需要一件合适的首饰。”李明解释道，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送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物品，“之前忘了给你准备，算是补上。”
苏佳握着丝绒盒子，指尖传来丝绒的柔软触感，心底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知道这条项链价值不菲，以李明的身份，送出这样的礼物并不稀奇，可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送她东西，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苏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盒子递还给李明。她不想欠他太多，契约之外的东西，她不敢接受。
李明没有接，只是看着她：“戴着吧。作为李明太太，出席场合，不能失了体面。这是必要的装备，不算私人馈赠。”
他的话合情合理，让苏佳无法拒绝。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作为李家的儿媳，她的言行举止，她的穿着打扮，都代表着李家的脸面。
“那……谢谢。”苏佳最终还是收下了项链，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的包里。
“早点休息。”李明说完，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苏佳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房门关上，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坐在梳妆台前，再次拿出那个丝绒盒子，打开，看着里面的月亮项链。月光形状的吊坠，让她想起了第一次和李明见面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他们在律师事务所签订了那份冰冷的契约。
三个月的时间，仿佛改变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她拿起项链，轻轻戴在脖子上。项链的长度刚刚好，吊坠贴在锁骨处，微凉的触感传来，却让她的心跳莫名加速。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颈间的月亮吊坠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衬得她眉眼间多了几分温婉。
也许，这份契约婚姻，并不像她最初想象的那般糟糕。
苏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今天家宴上的场景，回放着李明维护她的样子，回放着他递项链给她时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不该动心，可感情这种东西，从来都不受控制。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户，像是一首轻柔的催眠曲。苏佳渐渐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中，仿佛感觉到有人轻轻推开了她的房门，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她。
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眯着眼睛看向门口，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是李明。
苏佳瞬间清醒了大半，连忙坐起身：“你……你怎么来了？”
李明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能看到他的轮廓。他走到床边，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听到你房间有动静，过来看看。”
苏佳有些疑惑，她刚才明明很安静，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她正想开口询问，却看到李明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抱枕——那是她睡觉的时候不小心踢下去的。
“谢谢。”苏佳的声音有些干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李明把抱枕放在床上，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床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今天下午，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
苏佳的心猛地一紧，连忙问道：“我妈妈？她……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自从苏家出事之后，更是忧思过度，卧病在床。苏佳之所以答应和李明签订契约婚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拿到李家的资金，给母亲治病。
“她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让她安心了不少。”李明的声音很轻，“还说，让我好好对你。”
苏佳的眼眶瞬间红了。母亲一直担心她在李家受委屈，却不知道，她之所以能安心养病，全靠李明的帮助。这段时间，李明不仅按时给她母亲的医院打款，还特意请了国外的专家来会诊，让母亲的病情稳定了不少。
这些，他从来都没有主动跟她说过，都是她后来从医院的医生那里得知的。
“李明，谢谢你。”苏佳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谢谢你帮我妈妈治病，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李明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莫名一软。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苏佳，平日里的她，总是带着一层坚硬的外壳，独立、坚强，甚至有些固执，仿佛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自己扛过去。
可此刻，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契约里写了，我会帮你解决苏家的危机，包括你母亲的医药费。”李明的声音依旧平淡，可语气里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温和，“这是我应该做的。”
“可你做的，已经超出了契约的范围。”苏佳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借着月光，她能看到他眼底深处的情绪，那是一种她看不懂，却让她心动的温柔，“李明，我们只是契约夫妻，你没必要……”
“苏佳。”李明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低沉而认真，“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让我了解一个人。你很好，值得被好好对待。”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苏佳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忘了反应。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夸奖，还是……
李明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房间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两人彼此清晰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李明才缓缓开口：“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公司。”说完，他转身，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可苏佳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李明的话，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她的心上，剪不断，理还乱。
她躺在床上，摸着颈间的月亮项链，吊坠的微凉触感仿佛带着李明的气息，让她心慌意乱。她知道，自己对李明，已经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可这份感情，在冰冷的契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是高高在上的豪门总裁，而她，只是一个靠着契约嫁入豪门的落魄千金。他们之间，隔着身份的差距，隔着利益的交换，更隔着一份没有爱情基础的契约。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抱有任何期待。
苏佳叹了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要再去想这些烦心事。可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李明的身影，他的侧脸，他的笑容，他维护她时的样子，一一在眼前闪过，挥之不去。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苏佳顶着一双黑眼圈起床。她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忍不住皱了皱眉。她用冷水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下楼的时候，李明已经坐在餐桌旁吃早餐了。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看到苏佳下来，他抬眸看了一眼，注意到她眼底的乌青，眉头微蹙：“没睡好？”
“还好。”苏佳避开他的目光，走到餐桌旁坐下，“可能是昨晚下雨，有点吵。”
李明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只是对张妈说：“张妈，再煮一杯咖啡，要浓一点的。”
“好的，先生。”张妈连忙应道。
早餐的气氛有些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苏佳偶尔抬眼看向李明，却发现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她连忙低下头，心跳加速。
吃完早餐，李明拿起公文包准备去公司。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回头对苏佳说：“今天下午我没事，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佳有些惊讶：“去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李明神秘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别墅。
苏佳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充满了疑惑。他要带她去哪里？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是……
整个上午，苏佳都有些心神不宁。她在书房里处理着苏家剩余的一些事务，可注意力却总是不集中，脑海里不断猜测着李明要带她去的地方。
下午三点，李明准时回来了。他换了一身休闲装，白色的t恤搭配黑色的休闲裤，少了几分平日的严肃，多了几分阳光帅气。
“准备好了吗？”李明走进书房，看着正在忙碌的苏佳。
苏佳抬起头，点点头：“好了。”她放下手中的文件，起身跟着李明走出了别墅。
车子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最终停在了一处山脚下。苏佳下车一看，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一条蜿蜒的石板路通向山顶，空气清新，鸟语花香，和城市的喧嚣截然不同。
“这里是……”苏佳有些疑惑。
“我偶然发现的一个地方，风景不错，带你过来散散心。”李明说道，率先踏上了石板路。
苏佳跟在他身后，沿着石板路慢慢往上走。竹林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鸟鸣声。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地上，像一幅流动的画卷。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样的地方？”苏佳忍不住问道。她从小就喜欢安静的环境，尤其是这样充满自然气息的地方，能让她感到放松。
李明转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你助理告诉我的。”
苏佳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李明会特意去打听她的喜好。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让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两人一路往上走，偶尔交流几句，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着，却并不觉得尴尬。苏佳能感觉到，李明的话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些，不再像从前那般沉默寡言。
走到山顶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山顶上有一个小小的观景台，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霖市的风景。远处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长江像一条银色的丝带，蜿蜒流淌，景色美不胜收。
“哇，好美啊！”苏佳忍不住赞叹道，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是她嫁入李家以来，第一次如此放松地笑出来。
李明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脸上明媚的笑容，眼底也染上了几分笑意。他觉得，这样的苏佳，才是最真实的她，没有了平日里的防备和疏离，像一朵悄然绽放的花朵，明媚而动人。
“喜欢这里吗？”李明问道。
“喜欢！”苏佳用力点头，“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两人并肩站在观景台上，吹着微凉的风，看着远处的风景。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惬意。
“苏佳，”李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我们谈谈吧。”
苏佳的心猛地一紧，转头看向他：“谈什么？”
李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谈谈我们的婚姻，谈谈我们的未来。”
苏佳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能感觉到，李明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改变他们之间的一切。她紧张地攥紧了双手，指尖微微泛白。
“我知道，我们的婚姻始于一份契约。”李明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最初，我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人，应付家族的压力，解决集团的一些问题。我以为，只要我们各司其职，互不干涉，两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可这三个月来，和你相处的点点滴滴，让我改变了想法。你善良、坚强、独立，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你没有因为苏家的困境而自暴自弃，也没有因为嫁入李家而变得贪图富贵。你一直在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努力扮演好‘李明太太’的角色，却从未失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