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琉璃观音,语惊四座
殿内的气氛,因林贵妃那句裹着蜜糖的砒霜般的问话,骤然绷紧到了极致。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恶意,都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独立于席间的苏云昭身上。她站在那里,身形纤细却笔直,像一株风雪中不肯折腰的翠竹。
林贵妃心中冷笑,她倒要看看,这苏云昭能拿出什么像样的寿礼!一个失势家族出来的、在王府中备受冷落的侧妃,即便有些小聪明,又能备下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届时礼物质朴或寻常,都坐实了她“心意不诚”、“怠慢太后”的罪名。
端坐上首的皇帝,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绪。皇后眉宇间掠过一丝担忧,却碍于身份无法开口。太后依旧面带慈祥微笑,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与好奇。夜玄宸端着酒杯的手稳如磐石,唯有那微微收缩的瞳孔,泄露了他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墨渊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心已捏了一把冷汗。
就在这万众瞩目、暗流汹涌之际,苏云昭迎着林贵妃那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缓缓抬起头。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失措,也没有强作镇定的勉强,只有一种近乎剔透的平静。她先是向御阶上的帝后太后再次敛衽一礼,姿态优雅从容,然后才将视线转向林贵妃,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极清浅的弧度。
“贵妃娘娘垂询,妾身不敢不答。”她的声音清越,如同玉磬轻敲,在这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地传开,“太后娘娘母仪天下,慈晖普照,恩泽万民。妾身自知福薄位卑,纵有倾世之珍,亦难报太后娘娘恩德之万一。”
她的话语谦卑,却又不卑不亢,先将自己放在了极低的位置,堵住了他人以身份论礼轻重的口舌。
林贵妃眉梢微挑,心中不屑更甚,暗道:巧言令色!看你还能撑到几时!
苏云昭却不急不缓,继续道:“故而,妾身所思所想,并非寻觅稀世奇珍,而是欲献上一份‘心意’,一份承载祈愿与敬仰之心意。”她微微侧身,对候在殿外、因这凝重气氛而脸色发白的夏竹,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同时轻轻颔首。
夏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双手捧着一个约两尺见方的紫檀木嵌螺钿锦盒,低着头,步履沉稳地走入殿中。那锦盒本身已是精美异常,可见准备之用心。
内侍上前,欲接过锦盒检查,这是规矩。苏云昭却微微抬手阻止,对着御阶之上恭敬道:“陛下,太后娘娘,此物并非金玉古玩,恐经不起反复翻动。且其寓意,需在开启瞬间,方能全然呈现。可否容妾身近前,亲自为太后娘娘开启?”
这话引得众人更加好奇。不是金玉,那是什么?还这般讲究开启的时机?
皇帝看了太后一眼,太后眼中兴趣更浓,微笑着点了点头:“准。”
苏云昭谢恩,从夏竹手中亲自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步履从容,一步步走向御阶。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她,看着她将那锦盒轻轻放置在太后席前的紫檀案几上。
林贵妃忍不住冷言讥讽:“苏侧妃故弄玄虚,莫非是礼物拿不出手,才这般拖延?”
苏云昭并未理会她,只是凝神静气,伸出纤纤玉指,搭在了锦盒的扣锁上。她指尖微微用力,仿佛带着某种郑重的仪式感。
“咔哒”一声轻响,扣锁弹开。
下一刻,当苏云昭缓缓将盒盖掀开时,整个泰和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随即,便是抑制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之声。
只见那锦盒之内,并非众人臆想中的书画绣品或是寻常器物,而是一尊通体晶莹剔透、高约一尺七八寸的琉璃造像!
那琉璃纯净无瑕,宛如凝结的秋水,又似透明的寒冰。更令人震撼的是,这尊琉璃塑的并非寻常的仙鹤、寿桃,而是一尊观音大士立像!
观音法相庄严慈悲,眉目清晰,衣袂飘飘,线条流畅宛转,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琉璃材质特有的澄澈与光泽,在殿内无数灯烛的映照下,使得整尊观音像周身都流淌着一层温润而圣洁的光晕,宝光熠熠,令人不敢直视。观音手中持着的净瓶与杨枝,亦是琉璃雕琢,细腻无比。
琉璃!而且是如此巨大、如此纯净、雕工如此精湛的琉璃观音像!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要知道,当世琉璃烧造技术有限,多为小件饰品或器皿,且常带有杂色气泡。如此大件、无色通透、且塑形如此复杂的琉璃造像,其价值已非金银可以衡量,堪称绝世瑰宝!
“这……这是琉璃?”一位老亲王忍不住惊呼出声,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如此纯净的琉璃……老夫活了七十载,从未见过!”
“观音大士……竟是琉璃所塑!宝光熠熠,恍若真身临世啊!”
“这苏侧妃,从哪里得来的这般宝物?!”
惊叹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先前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此刻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林贵妃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神如同见鬼一般,死死盯着那尊琉璃观音,袖中的手指紧紧攥起,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苏云昭能拿出这样一件足以碾压全场所有寿礼的奇珍!
皇帝眼中也露出了明显的惊异之色,身体微微前倾,仔细端详着那尊琉璃观音。太后更是看得目不转睛,脸上充满了震撼与喜悦,她信佛多年,见到如此庄严宝相的琉璃观音,心中激动难以言表,连声道:“好!好一尊琉璃观音!宝相庄严,光华内蕴,真乃祥瑞之兆,哀家心甚悦之!”
夜玄宸深邃的目光落在苏云昭沉静的侧脸上,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探究,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惊艳”的光芒。她又一次,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料。
苏云昭等到众人的惊叹声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太后娘娘,此尊琉璃观音,乃妾身机缘巧合,偶得海外异人相传之古法,耗费数月,失败无数次,幸得老天庇佑,终于在太后寿辰之前,呕心沥血烧造而成。”她刻意模糊了“古法”来源,将焦点引向制作不易。
她目光虔诚地望向观音像,继续道:“琉璃,乃‘七宝’之一,具净心明性之德。观音大士,寻声救苦,慈悲普度。妾身以此纯净琉璃塑观音宝相,并非炫技逞珍,而是借此琉璃之‘净’,喻太后娘娘母仪天下,心如明镜,洞彻世事;借观音之‘慈’,祈愿太后娘娘凤体康泰,福泽绵长,亦祈愿我大周朝,在陛下与太后娘娘慈晖庇佑下,国泰民安,灾厄不生。”
一番话,字字珠玑,句句恳切。不仅解释了寿礼的珍贵与独特,更将其升华到了为太后祈福、为国运祝祷的高度!将一件稀世奇珍,完美地包裹在了一片赤诚的忠孝之心与家国情怀之中。
“好!说得好!”皇帝龙颜大悦,抚掌赞叹,“苏爱卿之女,不仅心思奇巧,能造此国之瑰宝,更难得的是这片忠孝仁爱之心!朕心甚慰!太后,您看此礼如何?”
太后已是笑得合不拢嘴,看着苏云昭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和赞赏:“哀家活了这么大岁数,收到的寿礼无数,唯有云昭这份礼,最合哀家心意!既珍贵无比,又寓意深远,更是她亲手……呃,亲自督造的一片赤诚!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到哀家身边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这一声“云昭”,这一句“到哀家身边来”,无疑标志着苏云昭在这场寿宴中,不仅彻底扭转了劣势,更是赢得了太后前所未有的喜爱与认可!
苏云昭依言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太后身边。太后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越看越是喜欢。
林贵妃站在一旁,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胸口剧烈起伏,那强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她处心积虑准备的发难,非但没有将苏云昭打入尘埃,反而成了对方的垫脚石,让她一跃冲天,赢得了帝后和太后的一致青睐!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然而,此时此刻,在皇帝和太后都对苏云昭大加赞赏的时刻,她再有任何不满或质疑,都无异于自取其辱。她只能死死咬着牙,将所有的怨毒和怒火硬生生压回心底,那双凤眸之中,寒光凛冽,如同淬了毒的冰刃,死死钉在苏云昭身上。
苏云昭微微垂眸,感受着太后手上传来的温热,心中却一片清明冷静。她知道,这份“琉璃观音”带来的震撼与荣耀,既是护身符,也必将成为更猛烈风暴的引信。林贵妃的报复,只会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
但,那又如何?
她悄然抬眸,目光掠过脸色铁青的林贵妃,掠过神色各异的宗亲命妇,最后与台下夜玄宸那深不见底的目光遥遥一触。
泰和殿内,灯火璀璨,琉璃观音宝光流转,映照着这满堂的朱紫华贵,也映照着这繁华盛景之下,更加汹涌澎湃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