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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山涧溪水,叮叮咚咚地流过,清澈见底却从不停歇。张天落逐渐融入了孙家坞的节奏——清晨劈柴的铿锵声与林间的鸟鸣相和,正午种地时锄头入土的闷响伴着汗水滴落泥土的微息,午后孙先生讲课时抑扬顿挫的语调与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交织,黄昏与众人闲谈时那份难得的轻松被炊烟和米香温柔包裹。偶尔,他也会经历些小惊险,比如那次帮阿大追回受惊的耕牛,在陡峭山坡上连滚带爬,衣袍被荆棘撕开好几道口子,掌心擦破的血珠混着泥土,火辣辣地疼。但他心底总有个声音在低语,如影随形: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此处又是何地?那丝不安如同水底的暗草,看似柔顺,却在看不见的地方不断滋生缠绕。他享受这般简单的生活,劈柴时肌肉的酸痛、收获时作物的清香都带着真实的质感,却又清醒地知道,这片宁静之下,并非他的归宿。夜里,他时常盯着茅草铺就的屋顶,听着窗外不知名的虫鸣,思绪飘向遥不可及的远方。

昙花的伤势在孙家人,尤其是小妈刘碗的精心照料下日渐好转。刘碗不仅煎得一手好药,那汤药总是不烫不凉、浓度恰到好处,还时常坐在昙花床边,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用软糯的乡音絮絮叨叨讲些村里的趣事,试图驱散她眉间的郁结。但昙花依旧沉默,常常独自一人坐在院角的石凳上,那石凳被岁月磨得光滑微凉。她望向远方的眼神总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迷茫,仿佛在努力聚焦,却总是徒劳。这神情,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张天落心中,让他愈发焦灼难安。

他终于忍不住,在一次送药时,看她又对着墙角一株野菊出神,便问道:“你有什么心事吗?”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

昙花微微一颤,像是从深水里被唤醒,缓缓接过药碗,指尖冰凉。她淡淡一笑,那笑意浅得几乎看不见,瞬间便消散了:“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家。”声音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张天落沉默了。是啊,他何尝不想?尽管记忆如同迷雾里的灯盏,模糊不清,但那点对“家”的渴望却从未熄灭,反而在异乡的宁静中被反衬得愈发灼人。他时常困惑:其他穿越者究竟是何心态?难道都像无根的浮萍,在原来的世界无家可归、生活失意,才会被命运轻易抛入这般境地?可他对“家”的渴望如此鲜明,甚至能模糊记起书房里阳光的味道,这又该如何解释?

这般念头,尤其在夜深人静,听着隔壁屋里她或许同样无眠的细微动静时;或与昙花独处,看着她同样困惑的侧脸,那细腻的肌肤上被阳光照出细小绒毛时,最为强烈。

一次,他帮昙花为她屋后那几畦精心培育的草药浇水。那是她向刘碗讨来,似乎照料这些生命能让她感到些许安宁。夕阳的余晖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她正专注地拂去叶片上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在触摸云朵,生怕惊扰了它们的生机。她的手指纤细白皙,与深绿色的叶片、深褐色的泥土形成对比。

“想起什么了吗?”张天落将锄头支在地上,下巴搁在手臂上,状似随意地问,目光却紧锁着她的表情。

昙花的手顿了顿,一片叶子在她指尖轻颤。她摇摇头,眼中那层迷雾似乎更深了,像山间拂晓时散不开的浓雾:“还是那些碎片……渴,喉咙里像着了火;累,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风沙刮在脸上像刀子,睁不开眼;还有……坠落的感觉,天旋地转,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她抬起头,望向张天落,目光里带着探寻,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乞求他能给出答案,“你呢?可曾记起更多?”

“差不多,”张天落苦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木柄,木刺扎进指缝也浑然不觉,“像做了一场混沌大梦,醒了只留下几个残破画面,拼不出前因后果。有时觉得抓住了点什么,一细想,又溜走了。”他望着她清澈却盛满困惑的眼睛,心里蓦地一软。在这完全陌生的时空里,唯有她与他共同经历了那段模糊而恐怖的旅程,共享着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这种奇特的联系,无形中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仿佛两只失群的孤雁,在茫茫天际偶然相遇,只能相互依偎。

有时,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他们会一同坐在院外那块被月光照得发亮的大石头上看星星。这里的星空格外清澈低垂,银河璀璨,仿佛真是一条波涛微涌、静静流淌的天河,星子硕大明亮,似乎伸手可摘。

“你说,‘天河’的那边,会是什么样子?”昙花轻声问,语气里带着罕见的遐思与朦胧的向往,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头,像个迷路的孩子。

张天落几乎要脱口而出现代的天文知识,告诉她那是无数星辰、星系、浩瀚无垠的宇宙,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忍住。他不能解释,这超越千年的认知鸿沟无法跨越。只好借用孙先生平日那种玄乎其玄的语气说道:“或许是另一个世界。仙人居所,缥缈不可及。霞光万道,瑞气千条,无病无灾,无忧无虑。”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试探一片羽毛的重量,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反应,“又或者……是我们来的地方?”最后一句他说得极轻,几乎融入了夜风里。

昙花望着浩瀚星空,没有回答,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仿佛沉入了只属于自己的那个遥远世界,那里有她破碎的记忆和无法言说的归乡之渴。

表面的安宁之下,张天落离开的念头却愈发清晰、坚定,像埋在土里的种子,顽强地向上生长。他不能永远困在这看似太平的山村,做一个“悟道者”或是一个普通的帮工。他必须弄清脚下这片土地究竟处于哪个确切的年代,方位几何,外界局势如何,以及……那最渺茫却又最诱人的可能——是否还能回去。即便回不去,至少,他要把昙花安全送回去。这个念头不知何时变得如此重要,重逾千钧。

“昙花,”他找到一次机会,谨慎地开口,两人正沿着溪边散步,水声潺潺,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那日对弈,你为什么也在?你似乎……并非寻常观棋之人。”他侧头看她,留意着她最细微的反应。

这两个多月来的相处,昙花也隐隐察觉出孙家坞的某些不对劲——这里太宁静了,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隔绝于世,以及张天落身上那份与她相似的迷惘。她思忖片刻,觉得或许可以信任这个曾试图保护她的少年,决定将所知有限的信息告诉他。

“我的精神力,异于常人。”她斟酌着词句,声音轻缓,“自幼时便有些……不同。能感知到一些旁人感知不到的东西,情绪,或者……预兆。或许正因如此,才会被卷入那局棋。”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就像你们那个小胖子朋友一样,他虽懵懂,但灵台清澈,易受波及。”

张天落顿时明白了,那日墨星的异常表现果然与此有关,并非单纯孩童受惊。他又问,心跳不禁加快:“那个最后出现,戴着斗篷,想冲过来的人是……啊!我记得他似乎想救我们,但没成功。”那个模糊而强大的身影,裹挟着焦急与怒意,在他记忆里留下了一笔浓墨重彩。

“你说的是嬴大哥。”昙花轻声说,提到这个名字时,她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与信任。

张天落一听“嬴”这个姓氏,心头剧震,如同被重锤敲击,几乎惊呼出声。嬴!这个姓氏在秦之后极为罕见,带着某种惊天动地的历史重量!难道……不,不可能!时空错乱至此?所幸经历诸多变故,他已能勉强维持面部镇定,只是指尖微微发凉,背脊窜过一阵寒意。他暗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骇浪滔天:就算真是始皇帝此刻现身,他也打定主意,必须想办法送昙花回去。这个决心反而因这惊吓更加坚定,如同淬火的钢铁。

昙花并未留意到他瞬间的异样,或许她的思绪也飘向了那位“嬴大哥”,继续说道:“他是来保护我的。他原本在长城那边戍守,隶属一个叫‘奔命’的军旅。我们陈家与他们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交情匪浅,因此他才会出手相助。”她的语气肯定,显然对此深信不疑。

张天落心中又是一惊。昙花显然误解了——“奔命”绝非简单的人名或普通军旅,那是一个神秘而强大的组织名称,墨寒子曾隐晦提及。他立刻意识到她口中的“嬴大哥”也并非他第一反应想到的嬴政,很可能只是“奔命”中的一员,恰好姓嬴罢了,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奔命”二字带来的压力并未减轻多少。

“你认识陈怡吗?”张天落突然问道,想起墨寒子曾提及的这个名字,仿佛抓住了一根线索。

昙花猛地转头看他,眼睛骤然睁大,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像是夜行人骤然看到了灯火:“你认识我姐姐?她……她没事吧?她在哪里?”陈怡是她的姐姐,几月前为家族执行秘密任务后便杳无音讯,家中一直笼罩在悲观的猜测中,这是她深藏心底的痛和恐惧。

“她没事,”张天落肯定地点头,看到她眼中瞬间点亮的光彩,心下稍安,仿佛做了件正确的事,“她被墨家的人救了,现在应该很安全。”他给出了一个尽可能安心的答案。

“墨家……”昙花喃喃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欣慰,眼中顿时燃起新的希望,甚至隐隐有水光闪烁——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就是姐姐。若姐姐真的不测,她或许就失去了回去的最大念想,如同船只失去了锚。如今得知姐姐安然,回去的渴望瞬间变得具体而迫切,有了实实在在的目标。

天上的星星很亮,安静地闪烁着,见证着这场溪边的对话,水声淙淙,仿佛也在应和。两个人的心,也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之光稍稍照亮,驱散了些许迷雾,虽然前路依旧茫然,但至少有了一个可以奔赴的方向。

第二天,张天落下定决心:必须尽快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已知自己身陷五代十国这段着名的乱世(毕竟来自后汉),但具体是梁、唐、晋、汉、周中的哪一朝?皇帝姓朱、姓李,还是姓石?这其间差别可谓天渊,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处境和未来的路径。知道年份,才能判断局势,才能知道该往哪里去,该如何躲避即将爆发的战火。

直接去问孙先生“当今何朝何帝几年”,恐怕又会被当作某种“格物致知”的奇谈,引来一番天人感应、天命所归的宏论,却得不到半个确切的答案。孙先生的态度总是那般超然物外,却又深不可测。张天落决定采取迂回策略,从最好说话、心眼最实、最接地气的阿三入手。

“三哥,忙着呢?”他凑近正在屋内就着窗户光拨弄算盘的阿三。午后的阳光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算今年收成?”

阿三头也不抬,手指飞快地滑动着算珠,眉头微微蹙着:“嗯呐,看看开春还要添补多少种子钱,粮税又该交多少了。唉,这账怎么算都紧巴。”

“这年头,税赋不轻吧?”张天落假装随口抱怨,挨着炕沿坐下,试图引出时代话题,“听说……汴州那位……最近可有什么新动静?”他模糊指代,五代皇帝多驻汴州,盼能套出点信息。心跳不禁有些加快。

阿三叹口气,手指停了停,脸上露出愁苦的皱纹,仿佛被生活重担压得喘不过气:“唉,谁说不是呢。上头的大人物打来打去,年号换来换去,苦的都是咱们底下刨食的。反正甭管是梁王还是啥王,坐到那个位子上,粮税、绢帛、劳役,一样都少不了。咱这偏远山坳,消息闭塞,能安安稳稳度日就谢天谢地喽。只求别打到咱们这儿来。”他的担忧非常实际,关乎一家人的温饱存亡。

“梁王?”张天落心中一震,五代最初正是后梁!“那……如今这位梁王……年号是?”他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

阿三蹙眉想了半天,挠了挠头,一脸苦恼:“好像是……天佑?天复?哎,记不清了,反正是个‘天’字开头的。年号这玩意儿变得勤,咱庄稼人也搞不太明白,交了粮就行。孙先生肯定清楚,他老人家记这些。”

“天佑”……张天落迅速回想尘封的历史知识——这是唐哀帝的年号,也是朱温篡唐前所用的最后一个唐年号!朱温正是在天佑四年(907年)逼哀帝禅位,建立后梁。难道现在仍在唐末?或已是梁初?阿三语焉不详,信息仍不确定,像隔着一层纱。

他想了想,又去找知识最“渊博”、最爱发表议论、对时局似乎有些看法的阿二。阿二正在窗前捧着一卷书。

“阿二兄,读书呢?”张天落瞥见他桌上摊开的是一本《诗经》,纸张泛黄。

“然也。”阿二点点头,一副学究模样,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温故而知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佩服,”张天落拱手恭维,随即切入主题,在他对面坐下,“你说这历史变迁、朝代更迭,真是令人唏嘘。盛衰兴亡,何其速也。就像这煌煌大唐天下,三百载基业,竟真被那朱三……呃,朱温夺了去……”他小心试探,紧紧观察对方的反应,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

阿二果然被激起谈兴,放下书卷,一脸激愤,仿佛找到了知音,音量都提高了不少:“天落兄所言极是!朱温老贼,寡廉鲜耻,篡逆弑君,人神共愤!其僭号称帝,伪号‘大梁’,实乃国贼!天下忠义之士,心向大唐者众,岂能认同伪朝?家父常言,我等仍当奉大唐正朔,不用梁贼伪年号!”他说得脸色发红,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书卷而微微发白。

朱温!篡唐!大梁!后梁建立了!

张天落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脊背,头皮微微发麻。实锤了!朱温已称帝!此时是后梁初期——他竟从后汉被一脚踹回了五代的开端!这时间跳跃幅度之大,让他一阵眩晕。

他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声音显得平静且同仇敌忾,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愤慨:“阿二兄说的是!朱温逆贼,人人得而诛之!悖逆人伦,天地不容!那……依兄之见,这伪梁立国几年了?”他需要知道具体的年份,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阿二并未疑心,只觉得遇到了难得的同道,只是捻着不存在的胡须,仰头盘算道:“那逆贼去岁篡位,改元开平。今岁……嗯,应是开平二年。”他说得肯定,带着对伪朝年号的鄙夷。

开平二年!公元908年!

张天落彻底明了:自己确确实实被抛回了五代十国的开端——后梁初期,距离自己原本所在的后汉尚有数十年之久。这时间跨度,真是狠极。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孤立感席卷了他,仿佛独自一人被抛掷到茫茫时空的荒野。

辞别仍在愤慨大唐命运、痛斥朱温罪行的阿二,张天落失魂落魄地走到屋外,冷风一吹,才发觉手心全是冷汗。他望着远处苍茫起伏的群山,山色灰蒙,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沉重得像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

他知道这段历史——接下来将是中原五朝更迭、十国混战的超级乱世,兵连祸结,生灵涂炭,易子而食的惨剧并非书本上的夸张之词。孙家坞这片偏安一隅的宁静之地,真能在长达半世纪的浩劫中始终独善其身吗?桃花源终究只是幻想。

命运将他与昙花从后汉送至此时此地,究竟意欲何为?那个模糊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孙先生为何表示不识他?墨寒子如今又在何方?这一切都像是巨大的谜团,而他手中只有几片零散的拼图。

“嘿!张大哥!发什么呆呢!”阿八挥舞着木剑满头大汗地跑来,小脸红扑扑的,洋溢着无忧无虑的活力,“再给我讲个剑侠大战魔王的故事呗!上次那个一剑光寒十九洲的!”

张天落望着阿八天真无邪、对未来即将到来的巨变一无所知的面庞,心中一阵酸涩,如同咬了一口未熟的果子。这个在他印象里未来那个沉默坚毅、眼神锐利的汉子,此刻还是个无忧无虑、做着侠客梦的孩子。历史的洪流即将席卷而至,所有人的命运都将被颠覆,无人能够幸免。这份天真,还能保持多久?

而他,一个从“未来”乱世穿越至“过去”乱世之人,真能只想着独自回去吗?看着眼前的阿八,想着孙家坞这些质朴的人们,一种复杂的责任感悄然滋生。

他揉了揉阿八的脑袋,触手是汗湿的头发,勉强笑道:“今天不讲故事了。阿八,你要记住,以后要好好读书、学本事,要变得很强,非常强,才能在这世道活下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明白吗?”他的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沉重和嘱托。心中叹息,能拖一时是一时,能让他多保留一刻天真也是好的。

阿八似懂非懂,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但见张天落神色异常认真,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小木剑:“嗯!我要变得很厉害!保护小妈,保护先生,保护大家!像故事里的大侠一样!”

知晓确切年代后,离开的念头变得前所未有的迫切与复杂。他必须找到墨寒子,弄清昙花身上的秘密,明白自己在这盘跨越数十年的巨大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或许找到墨寒子,不仅能找到回去的方法,甚至可能……改变什么?阻止一些悲剧?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加速,血液发热,既感到恐惧,又有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当晚,他郑重地向孙先生提出辞行。油灯下,孙先生的面容显得愈发深邃。

孙先生似乎并不太意外,只是缓缓捻着胡须,目光落在张天落脸上,仿佛要看清他内心的每一个波动:“天落小友,为何突然就要走?可是家中招待不周?或是嫌此地清贫简陋?”

“不不!”张天落连忙摆手,言辞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急切,“先生与各位兄弟待我恩重如山,天落没齿难忘。此间安宁祥和,恍若世外,乃天落此生罕有的静好岁月。只是……近日静思,隐约想起一些事,似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使命必须去完成,关乎一些必须解开的谜团,关乎……故人安危。”此次他未提那空泛的“天下苍生”,心情却较之前更加沉重,因为有了具体的时间坐标,那份紧迫感变得实实在在。

孙先生沉吟良久,目光如古井深潭,看不透底。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张天落,最终叹了一声,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有关切,有了然,或许还有一丝遗憾:“老夫观你非池中之物,心事重重,终非这山野陋室所能久留。你既有此决断,老夫也不便强留。只是如今世道纷乱,枭雄并起,人命如草芥,前路凶险异常,你务必万事小心,三思而后行。遇事莫强出头,保全自身为上。”他的叮嘱朴实而真挚。

阿大、阿二等人听闻他要走,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挽留、叮嘱。阿大用力拍着他的肩膀,那力道显示出不舍:“兄弟,怎么说走就走!以后有空定要回来看看!咱这永远有你一口饭吃!”阿二又慷慨激昂地说了些天下大势、忠君爱国、扫除奸佞的话,并塞给他一本手抄的《正气歌》。阿三则默默塞给他一小袋铜钱,沉甸甸的,低声说:“路上应急,省着点花。”连小妈刘碗都红了眼眶,不住念叨着“孩子,外面苦啊,人心险恶,一定要吃饱穿暖,千万别亏待自己”,又赶紧去厨房张罗干粮。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安静的身影。昙花站在稍远处的屋檐阴影下,静静地望着他,眼神复杂,交织着理解、不安、决心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依赖,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

张天落走近,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干涩地说道:“我……要走了。如今外面是朱梁天下,开平二年,兵荒马乱,乱得很。你……有何打算?”他希望能听到她的决定。

昙花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轻声道,声音却清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想永远留在这里。”这里很好,很安全,但不是她的世界。

“那……与我同行?”张天落几乎是脱口而出,心脏怦怦直跳,“我们一起去找答案,去找……墨寒子,找你姐姐。”前路未卜,带着她或许更加危险,但留她独自面对这个刚刚开启的血腥乱世,他更加不忍,也……不愿。

昙花抬头看他,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早已做好了选择。对视片刻后,她缓缓点了点头,只有一个字:“好。”却重若千钧。

孙家人见昙花也要一同离开,更为担忧,但见两人去意已决,知道强留不住,便不再多言,只是叹息声更重了。小妈刘碗连夜为他们准备了充足的干粮、饮水和几件浆洗干净的换洗衣物,又把一小包伤药和一小瓶驱虫蛇的药粉仔细塞进昙花的行囊里,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嘱了许多。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山间雾气氤氲,沾湿衣襟,带着沁人的凉意。张天落与昙花辞别孙家众人。孙先生立于门前,如同他们初来时那般,最后对张天落道:“天落小友,世事如棋,落子无悔。无论前路如何,望你谨守本心,勿忘来时之意。盼你终得解惑,寻得归途。”

张天落郑重躬身行礼,久久才直起身:“先生教诲,天落铭记于心,永世不忘。诸位保重!”

两人转身离去,步履坚定地踏上下山的小径。走出很远,回望仍见孙家众人立于坡上挥手,身影在晨雾中渐渐模糊。阿八清脆的声音乘风隐约传来,穿透寂静的山谷:“张大哥!昙花姐!你们要当真正的大侠啊——!”

他深吸一口料峭春寒,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转身面向迷茫而未知的前路。山路蜿蜒,消失在雾霭深处。身旁,是同样来自“未来”乱世的少女昙花,她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韧。

开平二年(公元908年),后梁初期,五代乱世刚拉开它血腥而混乱的序幕。他们的冒险,才真正刚刚开始。未来的路,必然布满荆棘与未知的危险。

而墨寒子的身影,与他跨越时空的目的,依旧笼罩于重重迷雾之中,等待着他们去揭开。每向前一步,都可能是揭开谜底的一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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