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扎进领口,我牵着小烛的手沁着冷意,路灯在积水里碎成光斑,我们往东区老教学楼方向走。
识海深处那层半透明的薄幕突然收紧,像根细针扎在后脑——东区第三栋灰楼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在发烫。
哥哥...小烛的手突然痉挛,我刚要握紧,他腕骨上的银铃就叮铃作响。
他怀里的灯笼地灭了,又在两秒后地复燃,昏黄的光里竟映出张扭曲的脸——是我自己的脸,嘴角扯着冷笑,眼尾却挂着泪。
我喉结动了动,小烛的指尖抵在我掌心,湿漉漉的:你说你是真的...可你连自己都不信。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黏在耳膜上。
我低头看他,他盲了的眼睛泛着青白,睫毛上沾着雨珠,像两排小冰棱。
识海薄幕突然炸出刺目的红点,我猛地拽着小烛闪进巷口。
老教学楼的轮廓在雨雾里浮出来,外墙爬满常春藤,二楼窗户透出幽蓝的光——那不是灯光,是归墟会特有的引灵阵在发光。
第九个。我咬着后槽牙,指甲掐进掌心。
前八个旁血容器觉醒时,我都在千里外听着监控里的惨叫。
这次他们用了我的声音当引信,说明...
小烛突然拽我衣角:他额头渗着汗,灯笼光忽明忽暗,里面有哥哥的味道,像...像妈妈藏在米缸里的月饼,霉了。
我深吸一口气,心匿符在胸口发烫——上回用它还是在精神病院档案室,代价是三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现在它的冷却期被延长了,可我没得选。
地下室铁门锈得厉害,我踹了三脚才踹开。
霉味混着血锈味涌出来,墙上贴满我的通缉令,每张照片上都用红笔画了笑脸,有的笑出眼泪,有的笑到嘴角裂开。
角落里蹲坐着无嘴男,他嘴唇被粗麻线缝成十字,正用指甲在水泥地上刻字,每划一下都迸出火星:他是假的,但我们愿意信。
我一怔,他抬头看我,眼白里血丝盘成网,却清明得可怕。
这不是陷阱——陷阱里的眼睛会浑浊,像被蒙了层灰。
倒话婆坐在讲台前,怀里抱着本破课本,封皮写着《小学语文》。
她抬头时,我看见她脸上爬满皱纹,每条皱纹里都塞着半截断齿。今天没人被抓,也没人逃脱。她的声音像两张砂纸在磨,说完突然指向天花板——墙皮剥落的裂缝里,垂着根红线,末端系着台老式广播机,滋滋啦啦响着:白芷,回来吧,我是你哥。
那是我的声音。
我浑身血液往头顶涌。
七年前妹妹被抱走时,她哭着喊哥给我买葱油面,我蹲在便利店门口等面,转头就看见全家倒在血泊里。
后来在精神病院,护士总说我半夜喊白芷别怕,可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有妹妹——直到档案室那通录音,爸说阿缺是A体,你是b体。
广播机里的声音又响了一遍,带着我最熟悉的沙哑尾音。
我冲过去扯电线,手刚碰着插头就被弹开——蓝色电弧在指尖炸开,小烛地轻呼,灯笼光突然暴涨,照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咒文。
言语镜阵。我咬着牙,后背沁冷汗。
这是归墟会的老把戏,真话会被放大成信号弹,引来他们的人。
更麻烦的是广播线路——我扒开墙皮,里面缠着七根金丝,每根都刻着不同的情绪纹路。
要真实情感波动才能破解。小烛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他摸着墙皮上的咒文,强行切断...会烧穿容器的脑子。
我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第九个容器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在孤儿院长大,上个月开始说哥哥在喊我。
如果她现在觉醒,归墟会就能用她的血祭阵,复活他们的老东西。
你说你是假的...小烛突然把什么塞进我手里,是包褐色粉末,他们就不会听了。他仰着脸,盲眼却像在看我,我吞过这个,谎言会变成光。
我捏紧纸包,心匿符的热度顺着血管往四肢窜。
十息,只能维持十息。
我闭眼,感受悲伤、愤怒、爱...全都被抽干了,胸口空得发疼。
站到广播机前时,麦克风上还沾着水汽。
我盯着天花板的红线,它在镜阵里投下七道影子,像七条蛇。
我不是陈丰。我开口,声音像别人的,我没有妹妹。
那些记忆,都是植入的。
镜阵突然震颤,咒文开始褪色。
我能感觉到,每句话都精准踩在虚假认证的频率上,像钥匙在开锁。
小烛的灯笼光变得更亮了,照见无嘴男在地上刻的字:骗自己,才能骗世界。
倒话婆翻着课本,突然笑了:今天所有人都选择了说谎。
我扯开领口,晶核残片贴着皮肤发烫。
这是从野人山古阵里挖出来的,能模拟声纹。
影织层在识海展开,我编织出背叛所有觉醒者的情绪场——冷漠、贪婪、无所谓,这些情绪像墨水在水里晕开。
我不在乎任何人。
广播机突然爆出火花,电流声刺得人耳朵发疼。
红线地断裂,我看见天花板裂缝里渗出黑血,那是镜阵崩解的代价。
最关键的是,音频在倒放——七秒,三秒,最后一秒,传出一声极轻的啜泣。
那是我在母亲坟前的哭声。
小烛的灯笼地灭了,又在同一秒亮起,这次的光暖得像篝火。
我蹲下身,看见广播机里掉出张照片,是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怀里抱着个缺了角的月饼,背面写着:哥,等我回来吃葱油面。
容器安全了。倒话婆合上课本,她脸上的断齿突然全掉了,她只是睡着了。
无嘴男刻完最后一个字,抬头冲我笑——虽然他没有嘴唇,但我知道那是笑。
他站起身,身影逐渐透明,地上的字闪着微光:你救了她。
我摸着心口,心匿符的热度退了,剧痛像潮水涌上来。
这次不一样,我没想起妹妹的脸,没闻到葱油面的香味,甚至...想不起母亲的声音。
小烛摸着我的脸,他的手很凉,却带着温度:哥哥现在是真的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我牵着小烛走出教学楼,东边的天泛起鱼肚白。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匿名短信:青山精神病院旧址,病房门开了。
我点开照片,褪色的红漆门上,床头卡的二字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行新字:欢迎回来,守钥人。
小烛的灯笼晃了晃,光里映出我的脸,这次很清晰。
我低头看他,他盲眼里有光在跳,像星星落进去了。
他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我握紧他的手,往晨光里走。风里飘来股熟悉的香味,是葱油面。
这次,我闻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