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白芷往雾林走时,后颈的血鬃图腾突然竖了起来。
山风卷着松针擦过耳尖,那些藏在灌木丛里的松鼠、岩缝里的蝾螈、枝桠上的夜枭,全在我意识里炸成一片——疼,疼,前面有烧魂的灯。
白芷的小脑袋在我颈窝蹭了蹭,呼出的热气裹着奶糖味:哥哥,我冷。我把外套往她身上拢了拢,掌心突然像被针挑了一下。
低头看时,雾僧残卷飘落的地方泛着幽光,一枚指甲盖大的晶片正往我掌纹里钻,边缘的黑丝像活物似的往肉里爬。
我想捏碎它,可指尖刚碰到那冷硬的触感,太阳穴就地响了一声,有段记忆跟着晶片沉下去了——是妹妹被抱上救护车时,攥着我衣角说哥哥手好凉的画面?
还是母亲最后睁眼时,睫毛上那滴没掉下来的泪?
该去烧炉了。我对着山雾轻声说。
怀里的白芷迷迷糊糊应了句,小手却攥紧我衣襟,像怕我又消失似的。
影心之墟的入口在岩窟最深处,九百盏青铜灯摆成个漩涡状的阵。
我能看见灯油里泡着碎骨片,灯芯是风干的婴儿脐带,每盏灯都在路过者的七情六欲。
血鬃的神识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在我眼底染了层猩红——它说这是狂化灵觉者的波动,能骗过关灯的守卫。
我把白芷塞进影铠夹层里,那是用穿山甲鳞片织的软甲,能护着她三息时间。
锁链拖行的声音从岩道传来,七个囚徒被铁钩勾着锁骨往灯阵里拽,他们的影子在岩壁上扭曲成怪状,有个穿蓝布衫的老头突然扭头,浑浊的眼珠里全是血丝:后生,你闻见没?
这灯油里有我闺女的发香。
我没接话,混进队伍最后。
青铜灯的光扫过我脸时,皮肤像被撒了把盐似的疼。
穿山甲在腿骨里蜷成球,替我扛着灼烧感;狐母在肩骨里低鸣,用尾巴扫过我心脉——它们说撑住,就三息。
岩壁上的悲晶突然亮了。
那些蜂窝似的石缝里,每颗晶体内都锁着团黑雾,像被揉皱的旧照片。
有颗晶球地裂开条缝,滴落的泪砸在我脚边,我下意识舔了舔唇——是铁锈味,混着点茉莉花膏的甜。
我浑身一震,这是母亲的味道。
她总在围裙兜里揣块茉莉香胰子,临终前咬破嘴唇,血沫子溅在我手背上时,就是这股子腥甜交缠的味。
跪下。守卫的皮鞭抽在我后背上。
我踉跄着跪下去,怀里的白芷动了动,小拳头轻轻捶我胸口。
哭童就跪在晶柱前,他的眼睛是空的,眼窝里塞着悲晶碎片,每滴眼泪落下去,晶柱就长出新的纹路。
我盯着他下巴上的泪痕,那眼泪在地上汇成形,是朵绽开的白菊——和妹妹葬礼上,我别在她坟头的纸花一模一样。
通道尽头的铜面傀转过来了。
它的脸是面青铜镜,映出前面囚徒的影子:穿蓝布衫的老头看见闺女被推进焚化炉,喉结动了动,发出幼兽般的呜咽;断了腿的青年看见自己跪在黑帮门口磕头,镜子里的正被皮靴踩着后颈。
轮到我时,镜面突然黑了。
我摸向胸口旧疤,那是被砍断肋骨时留下的,现在还能摸到凹进去的骨茬。
我咬着牙撕开纱布,把妹妹睁眼的画面灌进灵种里——她被砍断手腕前,眼睛睁得大大的,像要把我刻进骨子里。
镜子地裂了道缝。
铜面傀的手指扣住镜面边缘,机械地重复:……有火。守卫骂骂咧咧地推我:走什么神?
赶紧滚进去!我踉跄着往前挪,怀里的白芷突然捏住我耳朵,奶声奶气地说:哥哥耳朵红了。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哭了,眼泪滴在她发顶,把她的碎发都打湿了。
矿道里的悲晶脉络像活的血管。
我能听见它们在,每根晶丝里都锁着声尖叫。
穿山甲在腿骨里拱了拱,它说晶核的痛频和我骨头上的兽影能共振。
我摸出惊云残灰——那是血鬃死后,用骨血炼的灰,它说这是被守护的味道。
指尖刚碰到晶核裂缝,残灰就泛起银光,整条矿脉都抖了抖。
哭童突然抬头。
他空了的眼窝里,竟滚出两颗清泪。
我闭着眼,把父母被害的七段记忆压成低频波,像针似的扎进晶核:你们的痛,我来背——但今晚,轮到你们疼。晶脉震颤的声音越来越响,有颗晶球地炸开,里面飘出团黑雾,是母亲临终前的呢喃:阿丰,带妹妹跑。
矿道尽头的悲晶塔突然亮了。
我抬头,看见塔顶有盏青铜灯笼,幽光里站着个穿黑衣的女人。
她的鼻尖动了动,像是闻到了什么,眉头皱成个结:……怎么有狼的味道?她抬手摸向塔壁,镜面里浮现出个八岁女童,蜷缩在雨里的石皮村外,手里攥着半块刻字的骨牌。
那女童的眼睛和我一模一样,我喉咙发紧——那是幽昙?
还是……
不许看!她突然尖叫,灯笼光暴涨,把幻象砸得粉碎。
我这才发现,掌心的残片烫得厉害,有根极细的黑丝正顺着血管往心口爬。
哭童的手突然碰了碰我手背,他的手指冰凉,却在我掌心画了个圈——是妹妹以前常画的,说这是的符号。
你快能闭眼了。我轻声说。
头顶传来铁链崩断的脆响,有守卫的喊叫声从矿道外涌进来:矿脉异常!
快封锁——
我抱紧白芷往矿道深处跑,后颈的血鬃图腾烧得发烫。
那些藏在骨缝里的兽影都醒了,穿山甲在前面开道,狐母在后面护着,小狐狸咬着我的裤脚催我快走。
而掌心的残片还在发烫,黑丝已经爬到了心脏位置,我能听见它在说:别急,慢慢来。
但我等不了了。
前面的矿道尽头,悲晶塔的灯芯在幽昙手里明明灭灭。
我摸了摸怀里的白芷,她的呼吸均匀得像小猫,眉心的淡红印子正慢慢变浅。
山风卷着松针从岩缝里钻进来,吹得我骨头上的兽影泛出幽光——它们在说:炉,就在前面。
而塔顶,幽昙的声音混着山风飘下来:封锁矿道,清查共鸣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