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小米粥香。苏念桃轻手轻脚走进东厢房，两个一岁半的双胞胎正趴在铺着粗布的小床上，你推我搡地玩着布偶兔子。哥哥承安额前留着浅浅的刘海，正试图把兔子耳朵塞进妹妹承悦嘴里，妹妹则攥着兔子尾巴不肯松手，咿咿呀呀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
“慢着点，别弄疼妹妹。”苏念桃蹲下身，温柔地分开两个小家伙，指尖划过他们柔软的头顶。如今家里的日子早已今非昔比，店铺开了三家，家境日渐殷实，但她始终没换掉这间老房子，也没丢掉那些带着岁月痕迹的粗布衣裳。看着孩子们纯净的眼睛，她越发坚定了念头——日子好了，根不能丢；财富多了，德不能缺。
今天是请退休教师陈老师上门启蒙的第一天。陈老师在县幼儿园教了三十年，退休后谢绝了好几家高档早教机构的邀请，就愿意给街坊邻里的孩子做启蒙，最看重的就是品德教化。苏念桃也是托了老街坊的关系才请到她，特意交代不用教复杂的知识，只求让孩子们先认得“仁、义、信”这几个字，明白做人的根本。
辰时刚过，门铃就响了。苏念桃迎出去，只见陈老师提着一个蓝布包袱站在门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陈老师，快请进，辛苦您跑一趟。”苏念桃接过包袱，引着她往堂屋走。
“不辛苦，看着孩子们长大是积德的事。”陈老师目光扫过堂屋，没有华丽的摆设，墙上挂着一幅手写的“清白传家”匾额，还是苏念桃请老木匠做的，字迹朴拙却有力。她点点头，从包袱里拿出三张裁好的毛边纸，上面用毛笔写着“仁、义、信”三个大字，字体圆润饱满，旁边还画着简单的插画。
“一岁多的孩子，先认形，再懂意，不用急着写字。”陈老师把纸铺在八仙桌上，又取出两个打磨光滑的木牌，上面也刻着这三个字，“用实物摸一摸，记得更牢。”
承安和承悦被木牌的纹路吸引，蹒跚着走过来，围着桌子好奇地探头。陈老师蹲下来，拿起刻着“仁”字的木牌，轻轻放在承安手里：“这个字念‘仁’，左边是单人旁，像妈妈抱着宝宝，就是要爱护别人哦。”她又拿起另一块递给承悦，“妹妹要爱护哥哥，哥哥要保护妹妹，这就是‘仁’。”
苏念桃站在一旁看着，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穷得连纸笔都买不起，更别说启蒙教育。她六岁就跟着母亲去集市捡菜叶，十岁就独自挑着菜筐走十几里路去卖菜，那时支撑她的，就是母亲常说的“做人要心善，待人要诚恳”。如今她有能力给孩子最好的教育，却不想让他们变成不知人间疾苦的娇儿。
陈老师教得很有耐心，知道幼儿注意力难集中，教了一会儿就带着孩子们玩起了抽陀螺。那是陈老师亲手做的木陀螺，上面用红漆写着“信”字。“陀螺要站得稳，就得根基正；做人要行得端，就得守信用。”陈老师一边教孩子们抽陀螺，一边轻声念叨，“就像卖东西不能缺斤短两，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这就是‘信’。”
苏念桃听得心头一热，这正是她想教给孩子们的道理。中午留陈老师吃饭，她特意做了小米粥和凉拌黄瓜，都是家常口味。陈老师看着孩子们自己用小勺子吃饭，虽然吃得满脸都是，却没人喂饭，赞许地对苏念桃说：“你教育得好，不娇惯，这才是根本。”
饭后孩子们午睡，陈老师喝着粗茶，和苏念桃聊起了教育经。“现在很多富裕人家，把孩子送去贵族早教，学钢琴学外语，却忘了教最基本的做人道理。”陈老师叹了口气，“去年我遇到个孩子，五岁就会背几十首诗，却因为抢玩具把同伴推倒，还说‘我家有钱，能赔得起’，多让人心寒。”
苏念桃点点头，想起自己开店初期的艰难。那时她刚租下第一个铺面，进了一批新鲜蔬菜，没想到连夜下了大雨，蔬菜烂了大半。她本可以把烂叶剥掉，掺在好菜里卖，可最终还是咬牙把烂菜全部倒掉，宁愿自己赔钱，也不肯失信于顾客。就是凭着这份诚信，她的菜摊生意越来越红火，才有了后来的店铺。
“陈老师，我没读过多少书，也教不了孩子高深的学问。”苏念桃轻声说，“但我想让他们知道，现在的好日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靠一双手、一颗诚心换来的。”
下午孩子们醒了，陈老师继续教认“义”字。她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图，一边画一边说：“‘义’就是讲义气，别人有困难要帮忙，遇到不公要挺身而出。就像妈妈开店时，邻居帮过妈妈，妈妈现在也帮衬邻居，这就是‘义’。”
苏念桃坐在一旁，给孩子们缝补不小心扯破的衣角，嘴里轻声讲起了往事：“妈妈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学费，就每天天不亮去地里摘菜，挑到集市上卖。冬天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脸，妈妈的手冻得又红又肿，指甲缝里全是泥土，但还是坚持每天去卖菜，攒下一分一毛的学费。”
承安和承悦虽然听不懂完整的句子，却能感受到母亲语气里的认真，停下手里的动作，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苏念桃放下针线，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继续说道：“有一次妈妈进了一批西红柿，回来发现有些已经软了，有人说掺在好的里面卖没人发现，可妈妈不想那么做。后来妈妈把软的西红柿切成块，做成酱，便宜卖给街坊，大家都说妈妈实在，之后都来照顾妈妈的生意。”
陈老师在一旁静静听着，眼里满是赞许。她见过太多家长给孩子讲童话、讲名人轶事，却很少有人像苏念桃这样，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当作教材，把最朴素的道理融入日常。这些带着汗水和温度的故事，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
傍晚时分，陈老师准备告辞，临走时拉着苏念桃的手说：“你这样教孩子，比任何昂贵的早教都管用。家风就像种子，现在种下去，将来会生根发芽，守护孩子们一辈子。”苏念桃送陈老师到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心里越发笃定了自己的选择。
接下来的日子，陈老师每周都会来三次。教“仁”字时，会带着孩子们给院子里的月季花浇水，告诉他们要爱护花草；教“义”字时，会让承安帮妹妹捡掉在地上的玩具，引导他们互相帮助；教“信”字时，会和孩子们玩“拉钩约定”的游戏，答应的事就要做到。苏念桃则每天晚上哄孩子睡觉时，都会给他们讲一段自己过去的经历。
她讲自己第一次开店时，因为不懂行情，进的货积压了，每天晚上都偷偷抹眼泪，却还是第二天一早按时开门，给老顾客道歉；讲自己遇到刁钻的客人，明明没做错却被刁难，她没有争执，而是耐心解释，最后用诚意打动了对方；讲自己攒够钱扩大店铺时，没有忘记当初借给自己启动资金的老街坊，主动帮对方解决了进货难题。
孩子们渐渐养成了习惯，每天晚上都会缠着苏念桃讲故事，嘴里还会断断续续地冒出“信”“诚”“坚”这样的字眼。有一次家里的保姆想给承安多盛一碗肉，承安却摇着头说：“妈妈说，不浪费，要诚实。”虽然吐字不清，却让苏念桃热泪盈眶。
这天下午，陈老师正在教孩子们认“信”字的变体，院子门突然被推开了。苏念桃的姑母苏秀兰带着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几个精致的礼盒。“念桃，在家呢？”苏秀兰嗓门洪亮，一进门就四处打量，“这就是你请的启蒙老师？怎么在院子里上课，多寒酸。”
苏念桃皱了皱眉，姑母一直觉得她现在有钱了，就该让孩子享受最好的，之前就劝过她把孩子送去市里的贵族早教，被她拒绝了。“姑母，您怎么来了？”她起身让座，给陈老师递了个歉意的眼神。
“我带王老师来看看，”苏秀兰拉过身边的女人，“这是市里‘金摇篮’早教中心的王老师，人家可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专门教有钱人的孩子。我好不容易才托关系请到她，来给承安承悦做个测评。”
王老师上下打量着陈老师，又看了看院子里简陋的教具，嘴角带着一丝轻蔑：“苏女士，恕我直言，这样的启蒙方式太落后了。现在的孩子都学双语教学、艺术启蒙，认这些老古董的字，没什么用。”她从包里拿出一份彩色的宣传册，“我们早教中心有钢琴课、绘画课、外教口语课，能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
陈老师脸色微微一沉，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收拾着桌上的木牌。苏念桃接过宣传册，看都没看就放在一边：“姑母，王老师，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觉得现在的教育很好，孩子们学得很开心。”
“开心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苏秀兰急了，“你现在是有钱了，但不能让孩子跟你一样，从小就知道卖菜、吃苦，得多学点高雅的东西，将来才能融入上流社会。”她指着陈老师的毛边纸，“你看看这些，都是些什么啊，又土又老套，别耽误了孩子。”
“姑母，这些不是老套，是根本。”苏念桃的语气坚定起来，“我卖菜吃苦怎么了？正是因为这些经历，我才知道诚信的可贵，知道坚韧的重要。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变成不知柴米油盐、不懂感恩尊重的人。”
王老师轻笑一声：“苏女士，时代不同了。现在讲究的是精英教育，您这样的教育方式，只会让孩子将来跟不上社会。我们早教中心的孩子，三岁就能背百首古诗，五岁就能弹钢琴，这才是成功的教育。”
“成功的教育，不是培养只会背书弹琴的机器。”陈老师终于开口了，声音温和却有力，“三岁背诗不如三岁懂礼貌，五岁弹琴不如五岁守诚信。家风是孩子最好的底色，苏女士用自己的经历教孩子做人，比任何昂贵的课程都珍贵。”
苏秀兰被噎了一下，脸色涨得通红：“你一个退休的老教师，懂什么精英教育？念桃，你就是太固执了，放着好资源不用，非要守着你那套老规矩。”她转向苏念桃，语气带着诱哄，“王老师说了，只要你肯送孩子去，她给你打八折，还能优先选最好的班级。”
苏念桃摇了摇头，拉过一旁懵懂看着的承安和承悦，轻轻抚摸着他们的头：“姑母，我知道您是为了孩子好，但我始终相信，富不忘本才是立家之本。我小时候没机会学这些，但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明白，做人的道理比什么都重要。”
“你……你真是无可救药！”苏秀兰气得跺脚，拉起王老师就往外走，“将来孩子跟不上别人，你可别后悔！”院子门被重重关上，留下一阵尴尬的沉默。
陈老师看着苏念桃，眼中满是敬佩：“苏女士，你做得对。家风传承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是要一代一代坚守下去的。”她拿起桌上的“信”字木牌，“这个字，不仅要让孩子认得，更要让他们刻在心里。”
苏念桃点点头，看着两个孩子正拿着木牌互相传递，嘴里念叨着“信……妈妈……”，眼眶不禁有些湿润。她知道，这场关于教育的争执不会就此结束，姑母肯定还会想方设法干预，或许还有更多人不能理解她的坚持。但她心里清楚，自己守护的不仅仅是对孩子的教育，更是整个家族的根与魂。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清白传家”的匾额上，映照出耀眼的光芒。苏念桃牵着孩子们的小手，在院子里慢慢散步，嘴里轻声哼着小时候母亲教她的歌谣。她知道，家风的传承就像这夕阳的光芒，看似柔和，却能穿越岁月，照亮孩子们未来的路。而这场刚刚开始的争执，不过是守护家风路上的第一道考验，她早已做好了坚守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