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挺直脊梁,血污斑驳的脸上,那双赤红的眼中所有挣扎与彷徨已被燃尽,唯余一种近乎冰封的、沉凝到极致的决绝。他不再看地上昏迷的族人,亦不理会金部长惊疑不定的神色,目光越过众人,仿佛穿透会场墙壁,看见了那片正浴血的家园。
“石磊。”他嗓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刺破了会场的死寂。
“少族长!”石磊即刻踏前一步,魁梧的身躯因激愤而微颤,双目赤红,只待黎鹤一声令下,纵是当场掀翻这会场亦在所不惜。
“你,带上阿雅,还有……”黎鹤的目光扫过身后两名同样伤痕累累、眼神决绝的守傩队员,“你们三人,护送他,”他指向地上昏迷的信使,“立时离开。以最快速度,不惜代价,返回圣地。”
石磊猛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少族长!那你呢?!我们一同杀回去!”
“此乃命令!”黎鹤声调骤扬,带着族长不容违逆的威仪,那威仪下压着巨涛般的痛楚,“圣地需每一个可战之人!苍伯需援手!沈傩……需人守护!尔等回去,多一分力!将此间情形,报予苍伯……”
他顿了顿,声线沉下,却更显铿锵:“告诉他,我等……已无退路。圣地必须守住!无论何等代价!直至……我此间事了。”
石磊犹欲再言,然见黎鹤那双深不见底、似燃着幽焰的眸子,所有话语皆哽于喉间。他明了黎鹤的抉择,亦明了这抉择背后那噬骨剜心之痛。
石磊重重跺脚,地面震起细小灰尘,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指甲抠进掌心旧伤,疼得他眼眶更红。猛一抱拳时,臂甲上的傩纹撞得‘咔’响,那是阿松老艺人给他刻的‘护族纹’,他嘶声道:“族长!石磊不死,必传此言!”
负起信使前,他最后看了黎鹤一眼,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用口型说‘等你回家’,才转身如猛虎般撞门而出,门框都被撞得微颤。
阿雅泪涌如泉,却死死咬着唇,没让哭声漏出来,急救药物塞给石磊时,指尖还在抖,却精准地把背包夹层的密码破解器抽出来,塞进黎鹤手中,破解器外壳贴着块小傩面贴纸,背面用红笔写着‘配电室备用钥匙位置’。
她凑到黎鹤耳边,哭腔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破解器30秒自动连网,音响线接红色接口,我已经预设好同步投屏!”说完,她最后看了眼黎鹤胸口的傩神骨,用力点了点头,才转身跟着石磊冲出,衣角的泪珠砸在地板上,碎成细小的光斑。
她以极速交代了最关键信息。黎鹤重重颔首。
再无多言,亦无暇道别。石磊一把负起昏迷信使,如负伤猛虎,率另两名队员,于会场保安反应前,猛撞侧门而出。无人敢拦那决死的煞气。
会场内哗然四起,混乱一片。金部长面沉似铁,欲令保安拦截:“他们不能走!他们是……”
“他们是我的人!”黎鹤猛转身,声如冰裂,截断金部长话语。他目光如刃,直刺金部长及评审席,“他们是回去救命的!难道评审团要眼睁睁看我族人浴血,而我的人反被扣于此地,见死不救么?!这便是所谓的‘文明’与‘规则’?!”
黎鹤猛转身时,腰间的符文布袋撞在桌沿,傩神骨发出‘咚’的轻响,和酒店那夜的回应一模一样。他指着侧门方向,声如冰裂:“我的人回去救族人,你们却要拦?”
说‘救族人’时,他胸口的染血布条硌得慌,声音都发颤,却更具穿透力:“这就是你们标榜的“文明评审”?是看着弱小被欺凌、看着文化被窃取的伪善!”金部长被他眼中的血丝和决绝震慑,一时语塞,评审们纷纷移目,有人下意识摸了摸黎鹤之前提交的傩面拓片,面露难色,终是默许了离去。
黎鹤不再理会他们。他深纳一口气,他俯身拾起那片染血布条,上面还留着自己衣襟的针脚,指尖蹭过血渍,温热的触感顺着指腹窜到心口。
他小心折成方块,纳入怀中,紧贴着《傩骨秘录》,书页里夹着磐公补录的‘守根诀’,墨痕还没干透,布条的血正好印在‘守’字上,像给传承盖了枚血色印章。胸口的傩神骨微微发烫,和布条的温度交融,似在回应他‘不退’的誓言。
那冰冷染血的触感,如最灼热的烙印,时刻警醒他留下的意义,与必须胜出的缘由。
他重新昂首,看向祖明,看向金部长,看向所有评审委员。
他身后,空余席位,再无并肩战友。
他身前,是更凶险、更孤绝的战场。
然他身姿笔挺。
“我留下。”他重申,声线已平,却蕴着风暴之力,“听证继续。”
只身立于冰寒会场,身后门扉隔绝了最后退路与援军。他将以一人之躯,负全族存续,在这谎言筑就的法廷,行最终破釜沉舟之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