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的手指头打着颤,一点一点探进那冰凉梆硬的暗格里。心在腔子里咚咚狂撞,快要顶破肋巴骨。指尖碰到底部又冷又糙的石面,他憋住气,仔细摸……
空的。
暗格里头空空荡荡,除了积年的灰土,啥也没有。
黎鹤指尖蹭到暗格底的灰土,细灰钻进指甲缝,凉得像冰——空的?他猛地缩回手,掌心还沾着暗格的潮气,喉咙突然发紧,祖明拿命送的线索,咋会空?
难道傩神骨早被偷了?连巫诚递来的鉴纹镜都忘了接,眼神直愣愣盯着暗格,满是懵和慌?祖明的密信指引绝不会错!难道傩神骨早就让人偷了?还是说……
他不死心,又把胳膊往更深里探了探,指尖忽然碰着个极不起眼、嵌在底部侧壁的鼓包痕迹。那感觉……不像天生的,倒像个老掉牙的刻痕。
他仔细摸着那痕迹,凭着这些日子疯魔般啃傩谱攒下的经验,他隐约觉着那刻痕的形状,好像跟某个表示“散开”、“裂了”或者“化整为零”的老符号有几分像。
就在他琢磨着再确认确认的当口,祭台上传来了沈傩极微弱却清楚的声音:
“……甭找了。”
黎鹤猛地把手缩回来,和巫诚一块儿愕然看向祭台。
沈傩不知啥时候睁了眼,心口那枚黎鹤用过的玉佩正轻颤,熔金眸子望着暗格,没惊讶,只有冰凉了然,祂指尖极轻地叩了下祭台边缘,‘千年前分藏时,这祭坛本就吞了块碎片,只是岁月久了,连吾也得借暗格的气才敢确定’,声儿里裹着点千年往事的淡痕。
“傩神骨……不在这儿。”沈傩的声儿虚,却带着没商量余地的断定,“或者说,它不是囫囵个儿待在某一处。”
黎鹤和巫诚都愣住了。
“您……您早知道?”黎鹤不敢信。
“先前只是猜。”沈傩慢慢合上眼,像是在攒劲儿,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直到感应到这暗格开了,里头残留的那点气韵……才敢肯定。”
祂微微转头,看向黎鹤:“你刚才摸到的那刻痕,是不是‘裂’、‘散’的象形?”
黎鹤心里一咯噔,赶紧点头:“是!感觉特别像!”
“那就没错了。”沈傩的声儿低下去,带着点追忆往事的悠远,“千年前,吾镇压游光,神力耗干,眼看要散架。傩神骨作为吾力气的核心,也遭了重创,快要崩碎。”
“那时候,巫族先人们为了保住这骨头不落邪祟手里,也为了帮吾这点残魂能苟延残喘,集合全族之力,行了场秘仪,把快要裂的傩神骨……给分开了。”
“分开?”黎鹤失声叫出来,巫诚猛地瞪圆眼,手一抖,怀里藏的半块老傩面残片掉了出来,‘分藏?!老谱上记的“傩面藏灵”不是戏文?’他赶紧捡起残片,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裂纹,声儿发颤:‘难道我这残片里……也有?!
“嗯。”沈傩肯定道,“把它的核心力气,分散藏进了几件跟吾关联最深、也承载着巫族最厚重信力的老物件里头。这么着,既能避免被一锅端,也能借着这些老物件平日受的香火供奉,温养残力,慢慢修补。”
祂的目光扫过祠堂:“比方说,历代大祭用的主傩面,头一任巫祝拿的法杖,甚至……这座受了千年祭祀的祭坛本身,保不齐都藏着傩神骨的一星半点碎片。”
黎鹤瞬间明白了。所以暗格是空的,因为它自个儿就是“家伙什”之一,或者曾经放过某件带碎片的古物?而那个刻痕,是提示也是警醒!
“那游光……”黎鹤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它这么急着抢傩神骨,难道不光是为了毁您?”
“毁?”沈傩嘴角扯起一丝极冷的笑纹,“要只是为了毁,它不必费这么大劲,跟花国勾搭,一步一步下套。”
祂的眼神锐利起来,尽管还是黯淡:“游光想要的,绝不是毁。它是想……吞。”
“吞掉傩神骨里头含着的、跟巫族血脉契约的生魂力气,还有吾的神性本源。”
“一旦让它得手,”沈傩的声儿像三九天的风,刺骨寒,“它不光能彻底挣脱千年封印,恢复鼎盛力气,更可能……靠着那契约力道的牵扯,反过来污染甚至拿捏所有巫族血脉!把你们变成黑云村那样的失魂者——连自个儿娃都认不得,只会扑上去啃!”沈傩的声儿顿了顿,熔金眸子里闪过丝黑影,“更狠的是,血脉被污染后,你们连跳傩舞的资格都没了,只会沦为祂啃食生魂的‘容器’。”
“到那时候,巫族就不再是巫族,是游光手底下新的‘失魂者’大军,甚至……变成它的一部分吃食!”
黎鹤和巫诚听得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窟窿!
原来游光的野心竟然狠毒到这地步!它不只要自由,不只要报仇,更要彻底扭碎、吞掉整个巫族,把它变成自个儿的一部分!这比单纯的毁灭吓人千万倍!
“而花国……”沈傩的视线好像穿过了祠堂,看到了那场所谓的“文化交流盛宴”。
“它们图的,恐怕也不光是虚名。要是让它们弄去几块傩神骨碎片,凭它们的阴损手段,未必不能从里头偷点神力,或者更狠的……试着拆解、仿造、甚至篡改‘傩戏’的根本,他们会把傩神骨碎片里的神力拆出来,塞进花神祭的仪式里;会把‘踏地生根’改成‘拜花起舞’,把‘开山傩’说成‘花神赐力’——到时候,后辈娃只会唱花神歌,连‘巫族’俩字咋写都忘了!”巫诚插了句嘴,脸涨得通红,显然想到了老谱被篡改的模样。
一个是要吞血肉魂灵,一个是要吞文化根脉。
俩家的目标,在“吞”字上,达成了骇人的一致。
黎鹤总算彻底明白了他们对付的是啥样的敌人。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冲突,是一场打算从身子到魂儿、从现实到文化彻底抹掉和吞掉的死战!
巨大的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可同时,一股顶到头的火气和从未有过的清醒也冒了上来。
敌人越是想吞,他们就越是不能怂!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祭台上虚弱不堪的沈傩,眼里烧着决绝的火苗。
“所以,咱绝不能让他们得着任何一块碎片!”
沈傩静静看着他,慢慢地、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对。”
“护住碎片,就是护住族群活命的根。”
“也是……护住你们还能叫‘巫族’的……最后那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