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书房里凝重的空气。
“不对,不是的!”她猛地睁开眼,那双平日里带着几分怯懦和疏离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仿佛有幽深的海水在底下汹涌,“凶手是很聪明,计划周密,但我……我感受到的不是那种冷冰冰的精密感!是一种……更粗糙、更直接、充满了……肮脏恶意的感觉!”
她的形容非常抽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尤其是结合她之前精准的“直觉”,让李熏然和简瑶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薄靳言没有打断她,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晓,里面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像是一个数学家终于看到了解开难题的关键一步。他没有质疑“感受恶意”这种玄乎的说法,反而像是在贪婪地吸收着每一个信息碎片。
林晓转向李熏然,语速加快:“李警官!你之前询问老金时,老金说,小金宝那天是去给镇子东头的姑姑家送自家种的菜,对吧?这是孩子常做的事,路线固定。那会是什么……才会让一个熟悉路线的孩子,中途改变了方向,甚至走进了北面那片相对偏僻的林地?”
她不等李熏然回答,目光又猛地射向薄靳言,问题尖锐:“薄教授!你制作这个高度还原的模拟工具,用了多少种刀片?多少种不同规格、不同用途的金属切割部件?”
薄靳言几乎是立刻回答,带着一种被挑战而产生的、更强烈的兴趣:“主体结构用了三种不同硬度的合金钢,模拟不同切割效果的刃口更换件有七种,加上固定卡榫和弹簧组件,涉及到的细小、锋利的金属部件,总共十五种。”他对数据有着绝对的自信。
“你这么聪明的人,准备得如此充分,用了足足十五种!”林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接近真相的激动,“那么凶手呢?他要完成真正的、活体的……分解,他需要的特定工具、替换刀片,只会比你更多!更杂!他不可能只靠一把万能钳子!”
“没错!”薄靳言立刻接口,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他甚至轻轻拍了一下手掌,像是在为一场精彩的推理喝彩,“我这么聪明、资源充足的人,都需要这么多部件来模拟。那个凶手,他只会比我更需要!他的工具损耗、他的备用件,数量必然可观!而且,这种特制的、非标准的刀片,不是随便一家便利店能买齐的!”
简瑶的思维也被点活了,她顺着这条线往下想,眼睛越来越亮:“我明白了!什么人才会大量购买、囤积各种型号的刀片、锯条、钳子这类东西,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甚至……别人会觉得理所当然?”
林晓重重地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没错!除非他本身就是卖这些东西的!或者,他的工作、他的店铺,本身就常年接触这些!”
“五金店!”李熏然脱口而出,作为一名老刑警,他的反应极快,“只有五金店!或者是小型加工坊的老板!他们进货大量刀片、工具是常态,即使购买特定型号,也可以解释为客户预定或库存需要,绝不会引人注目!”
薄靳言已经走到了巨大的本市地图前,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在了北面水库和林地的区域,然后画了一个圈:“李警官!重点排查这个区域,半径……十公里内!所有五金店、建材店、农机配件店,甚至是废品回收站里有工具修理业务的!特别是那些位置相对偏僻,店主是独身男性或者有独立工作间的!”
他的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凶手选择在那片林地抛尸,说明他对当地地形熟悉。在没有汽车这类显眼交通工具的情况下,搬运尸体和工具,他绝对走不远!他的据点,一定就在这个范围内!查!所有店铺的店主信息、近期进货记录、尤其是特定型号的切割工具采购记录!还有,留意哪些店铺带有后院、仓库或者地下室!”
“是!薄教授!”李熏然精神大振,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这条线索虽然依旧基于林晓那玄乎的“直觉”,但推导出的调查方向却无比清晰、具体、且极具可操作性!他立刻拿出电话,一边向外走一边开始部署任务,电话接通的声音和急促的指令声逐渐远去。
书房里暂时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简瑶看着林晓,眼神充满了惊奇和一丝敬佩。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似乎总想隐藏自己的女孩,在关键时刻竟然能爆发出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将看似虚无的“感觉”转化成了切实的侦查方向。
而薄靳言,则缓缓踱步回到林晓面前。他不再掩饰眼中的探究,那目光仿佛具有穿透力,要将林晓从里到外剖析清楚。
“粗糙的恶意……肮脏的感觉……”他重复着林晓的形容,像是在品味着稀有葡萄酒的余韵,“很有趣的描述。这似乎暗示,凶手的‘聪明’更多体现在对环境和机会的利用上,而非工具本身的极致精密。他的内心……更混乱,更充满原始的破坏欲。”
他微微偏头,问道:“这种‘感觉’,是来自那片林地残留的气息,还是……当你面对我的工具模型时,所产生的对比?”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他在试图区分林晓能力的来源:是对地理环境的感知,还是对“罪恶”本身的感应?亦或是……某种对同类(非人存在)的特殊辨识?
林晓的心微微一紧。薄靳言的思维太快,太敏锐。她借助了对原剧情的模糊记忆,结合了自己作为“人鱼”对恶意和血腥的本能厌恶,才说出了那番话。但薄靳言显然想挖掘得更深。
她垂下眼睫,避开了他那过于锐利的目光,低声道:“我……说不清。只是一种很强烈的印象,觉得……事情不应该是那种冷冰冰的完美,而是更……令人作呕的方式。”
这个回答半真半假,既给出了信息,又保持了模糊,符合她此刻试图营造的、对自己能力也一知半解的状态。
薄靳言盯着她看了几秒,没有再追问。他知道逼得太紧反而可能适得其反。他只是轻轻勾了勾嘴角,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发现珍贵宝藏的满足感。
“很好。”他淡淡地说,“保持这种‘感觉’。接下来,或许还需要它来帮助我们……筛选目标。”
他的话音落下,书房里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调查的方向已经明确,大批警力正扑向可能的嫌疑人据点。但此刻,在这间书房里,真正的风暴眼,似乎是薄靳言和林晓之间那无声的、关于真相与秘密的博弈。
林晓知道,指认凶手或许能暂时转移薄靳言的注意力,但关于她自身的谜团,在这位洞察力惊人的教授这里,还远未到解开的时候,甚至,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