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日的事虽已暂告段落，但后续要做的事仍堆成山。江知意在侯府简单用了些早饭，想着医馆的事和上殿面圣等紧要情况，便匆匆出了门。晨曦初现时分，她赶到医馆后堂，径直在案前坐下。
她把那包假雪莲粉重新封进瓷瓶，又翻出昨日记下的册子，指尖在“血刀”两个字上轻轻点了两下。这名字不是真名，但能让萧砚顺藤摸瓜，已经够用了。
小满在外头喊她，说第一个病人等急了。江知意听到小满的喊声，心中微微一紧，她知道医馆里的病人还在等着她，但此刻上殿之事也刻不容缓，她得尽快安排好这边。 她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外头脚步声由远及近，不重，却极稳。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风，萧砚站在门口，衣裳整整齐齐，袖口的确破了一道，可人精神得很，半点不像早上咳得断气的模样。
“准备好了？”他问。
她抬眼：“什么？”
“上殿。”他语气平淡，像在问她早饭吃了没有，“皇帝召见，一刻钟后启驾。”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要把‘血刀’押上去？”
“嗯。”他点头，“昨夜影七提审出的东西，够了。”
她没再问，只站起身，理了理袖子。靛蓝布料滑过手腕，银针纹在晨光下一闪。她没换衣，也没补妆，就这么跟着他出了门。
宫门禁卫比往常严了些，可萧砚递出一块黑铁令牌后，守将连看都没看第二眼，直接放行。江知意没说话，只默默记下那令牌背面刻的字——她认得，是“守拙”。
金殿内已聚了不少人。
文官列于左，武将立于右，皇帝端坐龙椅，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裴仲渊站在最前头，一身紫袍衬得他儒雅依旧，手里还握着象牙笏板，仿佛今日只是寻常早朝。
直到萧砚带着两名侍卫，将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推入殿中。
那人满脸横肉，眼神凶狠，膝盖一弯就被按跪在地。他挣扎了一下，脖颈青筋暴起，却被侍卫一压肩头，动弹不得。
“臣，参见陛下。”萧砚躬身，“此人为‘血刀’，裴相府私养死士，昨晨欲截杀江氏于城东巷，被臣所擒。”
殿内一片哗然。
几位老臣交头接耳，有的皱着眉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胡须，眼神中满是忧虑；有的则冷笑一声，嘴角上扬，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裴仲渊缓缓转身，目光扫过那男人，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变得煞白，手中的象牙笏板也微微颤抖起来。
“荒唐！此人我从未见过，何来‘相府死士’之说？镇北侯世子，你莫非想借一介亡命之徒，构陷当朝宰辅？”
萧砚没理会他，只淡淡开口：“陛下，此人已被废去武功，无法反抗。昨夜经审讯，供出三年前奉相府密令，在北城外接应北戎使者，收银三千两，另藏有北戎令牌一枚，藏于其西街旧宅夹墙之中。臣已命人取回，现呈于御前。”
话音落，殿外脚步声响起。
影七走入，黑衣无声，双手捧一檀木匣，单膝跪地，高举过顶。
皇帝挥手，太监接过匣子，打开。
第一样：一封密信，纸张泛黄，上有北戎文字，旁附译文——“药材通道已通，雪莲粉可混入贡品，三月内运至边关军营”。
第二样：一张残页，绘有大周边防布防图，标注几处粮道与哨卡，角落盖着一方朱印——正是裴府私印。
第三样：一本账册，纸页细密，记录三年间共收北戎白银十万两，款项分批流入江南十七家药行，其中六家为裴家姻亲所有。
皇帝一页页翻过，手指越攥越紧，到最后猛地一拍案：“裴仲渊！你竟敢通敌卖国！”
裴仲渊脸色终于变了。
他低头看向那账本，嘴唇微颤，随即强撑镇定：“陛下明鉴！此等物证皆可伪造！密信译文出自何人之手？布防图残页从何而来？账本更是无凭无据！臣愿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
“是不是伪造，问问本人就知道了。”萧砚转头，盯着“血刀”，声音冷了下来，“你主子说你不认识他，那你告诉我，是谁三年前派你去北城外接人？是谁每月给你十两银子，让你盯住济仁堂进出的药材？是谁昨夜下令，让你用刀劈死江知意，灭口封喉？”
“血刀”原本咬牙不语，听到最后一句，突然抬头，瞪向裴仲渊：“你说过事成之后放我回家！你说过不会牵连家人！可我现在被抓，我娘还在你府上当粗使婆子！你答应过我的！”
裴仲渊瞳孔一缩。
“血刀”嘶吼起来：“是我！是我接的北戎人！是我烧了三份药单替你们遮掩！是你亲手给我这枚令牌！”他猛地扭头，冲影七喊，“那枚铜牌！上面刻着‘壬午年赐’！就在他书房暗格里！”
殿内死寂。
几位原本还想帮腔的大臣纷纷低头，不敢再言。
皇帝死死盯着裴仲渊，声音发抖：“你……还有什么话说？”
裴仲渊双膝一软，扑通跪地，却仍仰头嘶喊：“陛下！就算他们说得是真的，也轮不到一个女人插手朝政！江知意算什么？不过是个将军府弃女，靠几分医术巴结权贵，如今竟敢染指国事！女子干政，乃国之大忌！”
所有人目光瞬间转向偏廊。
江知意一直站在那儿，没动，也没低头。
此刻她缓步走出帘后，靛蓝长衫拂过地面。
她没看皇帝，也没看萧砚，只盯着裴仲渊，声音清清楚楚：“裴相问我凭什么插手？”
她抬起手，指向“血刀”：“凭他昨晚想杀我的那把刀。”
又指向账本：“凭你卖给北戎的假雪莲粉，害死了三十七名贵妇，其中有两位是兵部尚书的儿媳。”
最后，她目光一冷：“凭你克扣送往边关的药材，把救命的药换成掺灰的粉末，导致戍边将士疫病横行，死伤上百！你管那叫生意？我管那叫谋反！”
她往前一步，声音更沉：“我不靠出身，不靠男人，也不靠谁施舍的地位。我靠的是救活的每一个病人，查出的每一笔假账，抓住的每一个凶手。你说女子不该干政？那请问裴相——你一个宰辅，凭什么拿百姓的命换银子？”
满殿无人出声。
连皇帝都忘了呼吸。
裴仲渊瘫在地上，脸色灰败，嘴里还在念叨：“妖女……祸水……女子干政必生乱……”
他突然瞪大双眼，恶狠狠地盯着江知意，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侍卫死死按住，只能扯着嗓子嘶吼：“你这个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裴仲渊的一些心腹官员见状，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站了出来，躬身道：“陛下，此事或许另有隐情，不可仅凭一面之词就定裴相之罪啊。”另有几人也纷纷附和。
江知意冷笑：“你说我是妖女？那你呢？披着儒相外衣，背地里勾结外敌，毒害军民，贪墨军资。你才该问问自己，凭什么活着？”
她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
一名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扑通跪地：“启、启禀陛下！城东济仁堂……被人砸了！药柜全毁，病案烧了一半，还有人看见……看见几个黑衣人从后窗跳走！”
江知意眉头一皱。
萧砚立刻转头看向影七，低声道：“去查，别让他们毁了登记簿。”
影七点头，身影一闪，已退出大殿。
皇帝猛地站起，指着裴仲渊：“来人！押入天牢！查封裴府！所有关联药行，即刻停业彻查！”
侍卫上前拖人，裴仲渊挣扎着回头，死死盯着江知意，眼里全是恨意：“你以为赢了？你不过是个大夫！你能治百病，治得了这朝堂的毒吗？”
江知意站在原地，没退，也没说话。
她只是慢慢抬起手，从袖中取出那个瓷瓶，轻轻放在御前案上。
“这里面，是您女儿昨天吃过的‘雪莲粉’。”她看着皇帝，“您若不信，可命太医当场化验。若真是雪莲，我当众磕头认罪。若是山芋粉混霉灰……那就不止是药铺造假，而是有人，想让贵人也尝尝，什么叫‘贱命如草’。”
皇帝盯着那瓶子，手微微发抖。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江知意垂下手，袖口滑下一段素布，露出腕间一道浅疤——那是她第一次救人失败时，被家属推搡撞在药柜角上留下的。
她没去遮，也没解释。
只是静静站着，像一根扎进泥里的针，不起眼，却再也拔不掉。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传……传太医令。”
裴仲渊被押走后，江知意并未立刻离开金殿。她知道，此事虽已揭露，但后续处理和影响远不止如此。皇帝让众臣先退下，独留了江知意和萧砚在殿内。皇帝脸色依旧阴沉，他看向江知意，缓缓开口：“江姑娘，此次多亏你。只是，这朝堂复杂，裴仲渊经营多年，恐不会善罢甘休。”
江知意微微欠身，道：“陛下，臣女既然选择了揭露此事，便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只是如今裴仲渊虽被押入天牢，但他背后的势力以及受他牵连的药行等问题还需仔细查办。”
皇帝点点头，看向萧砚：“镇北侯世子，此事你亦功不可没，后续查办就由你与江姑娘一同负责，务必彻查清楚，还朝廷一个清明。”
萧砚躬身应道：“臣领命。”
从金殿出来，江知意和萧砚并肩走着。江知意轻声说：“此次虽扳倒了裴仲渊，但总感觉还会有麻烦。”
萧砚转头看她，目光柔和：“别怕，有我在。”
江知意嘴角微微上扬，没有说话。回到医馆后，江知意开始整理此次事件中涉及的药行资料以及相关证据，准备配合后续查办工作。小满在一旁帮忙，时不时问些问题，江知意都耐心解答。而萧砚则带着影七等人去查封裴府关联药行，收集更多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