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毒瘴如同被戳破的脓包,伴随着千目毒魂菇的凄厉尖啸与最终崩溃,开始剧烈地翻滚、溃散。那磅礴而混乱的魂力失去了核心的束缚,化作道道惨绿色的狂风,在残破的殿堂内横冲直撞,将墙壁上那些扭曲的壁画刮擦得更加模糊,也将堆积的黑色淤泥掀起,露出下面更加古老、也更加污秽的基石。
整个遗迹都在哀鸣,碎石簌簌落下,仿佛随时可能彻底坍塌。
然而,在这片死亡与腐朽风暴的中心,祭坛之上,那枯萎的毒魂菇残骸下方,一点乳白色的光芒却顽强地穿透了浓重的墨绿与黑暗,如同淤泥中升起的明珠,温和,纯净,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光芒源自祭坛中央,一个约莫一人高的、由无数细密坚韧的乳白色丝线缠绕而成的巨茧。
巨茧半埋在祭坛的裂缝中,之前显然一直被千目毒魂菇的菌丝所覆盖、压制、汲取着力量。此刻,随着毒魂菇的死亡,它才终于挣脱束缚,显露出真容。茧身微微起伏,如同呼吸,散发出令人心神宁静的磅礴生命气息与精纯魂力。那气息温暖而浩瀚,仿佛蕴含着某个古老而强大的生命本源。
“这是……”雪漓虚弱地靠在断裂的石柱上,看着那乳白色的光茧,清冷的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在这等污秽死寂之地,竟能孕育出如此纯粹的生命力量?
姜狱的目光则更加锐利。他体内的寂灭镇狱力,在感受到那乳白光茧气息的瞬间,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反应——并非排斥,也非渴望吞噬,而是一种……共鸣?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源自苦海狱碑、源自那漆黑断剑与骨灯虚影的,近乎同源的悸动!
这光茧中的存在,与他的镇狱魔体,与黑渊的本源,有着某种极其密切的联系!
他缓步上前,走向祭坛。脚下是粘稠恶臭的淤泥与毒魂菇的残骸,但靠近光茧的区域,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场净化,地面干燥洁净,连空气都变得清新。
越是靠近,那股共鸣感就越发强烈。他甚至能“听”到光茧内部,传来一种微弱却坚韧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韵律。
就在他伸手,即将触碰到那乳白色光茧的刹那——
“嗡……”
光茧猛地一震!表面的乳白色丝线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一道更加凝练的光束自茧内透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姜狱的眉心。
刹那间,姜狱的识海轰然一震!
不再是混乱破碎的记忆画面,而是一段更加清晰、更加连贯,却也同样充满悲壮与绝望的意志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流,涌入他的意识:
【……吾名……‘曦’……】
(并非巡天镜镜灵,而是另一个“曦”?)
【……吾乃‘镇渊神殿’……最后的……守墓人……】
(镇渊神殿?与那镇渊神碑有何关联?)
【……大劫降临……神殿崩毁……神碑断裂……吾奉命……携神殿核心‘源核’……遁入黑渊深处……以待……复苏之机……】
【……然……‘祂’之阴影……无处不在……污染……侵蚀……】
【……为护‘源核’不堕……吾以残存之力……化为此茧……沉眠于此……借此地污秽死寂……掩盖气息……】
【……然……终究……被那污秽妖植发现……被困……汲取……万载……】
【……汝……身负镇狱……亦沾染归墟……更有……故人之镜气息……】
【……汝……是友……是敌?】
这意志信息充满了疲惫、警惕,以及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希望。
镇渊神殿守墓人?神殿核心源核?
姜狱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这光茧中的存在,竟然是那定鼎宇宙秩序的镇渊神碑所属神殿的守墓人?它守护的“源核”,难道是维持神殿乃至宇宙秩序的关键?
而它口中的“故人之镜”,显然指的是巡天镜!它认识巡天镜的铸造者?
“我非敌。”姜狱以意念回应,将自己的经历,以及来自仙骸帝尊的警示与托付,简要地传递过去。他没有隐瞒,在这种层次的存在面前,谎言毫无意义。
光茧内的意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庞大的信息,也在判断姜狱话语的真伪。
良久,那疲惫的意志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叹息,以及更深的凝重:
“……原来……外界……已至如此境地……”
“……仙骸……那倔强的孩子……也败了吗……”
(它竟称仙骸帝尊为“孩子”?其存在之久远,难以想象!)
“……‘祂’的力量……果然……已渗透至此……”
“……汝既得仙骸认可……身负诸多因果……或许……真是……那一线变数……”
它的意念开始变得有些急促和不稳定。
“……吾……时日无多……残魂与‘源核’……皆已濒临极限……”
“……那污秽妖植的汲取……加速了吾之消亡……”
“……听好……后来者……”
“……‘源核’……乃重启神殿……修复神碑……乃至……对抗‘祂’的关键……”
“……然……‘源核’受损严重……需……纯净之死寂……与……不屈之意志……温养……”
“……汝之力量……颇为奇特……或可……一试……”
“……带‘源核’……离开……寻找……其他……散落的……神殿碎片……”
“……集齐碎片……重燃神殿之火……方有……一线生机……”
随着意念的传递,那乳白色的光茧开始变得明灭不定,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仿佛其中的生命之火正在急速熄灭。茧身也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记住……小心……‘祂’之造物……无处不在……”
“……仙界……非净土……黑渊……亦非终点……”
“……路在……脚下……”
最后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
紧接着,那乳白色的光茧轰然碎裂!化作无数光点,如同萤火般飘散。
而在光茧原本的位置,留下了一枚约莫拳头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混沌色泽的晶体。晶体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宇宙生灭的景象,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承载了万物起源与终结的古老道韵。同时,也夹杂着一丝与姜狱同源的、微弱却精纯的镇狱气息。
这就是……源核?
与此同时,一道极其黯淡的、几乎透明的残魂虚影,在源核上方凝聚了一瞬,那是一个面容模糊、却带着无尽沧桑与疲惫的老者形象。他深深地看了姜狱一眼,那眼神中蕴含着托付、期望,以及一丝解脱。
随即,残魂彻底消散,化作点点流光,融入了那枚布满裂纹的源核之中。
源核轻轻颤动了一下,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交接,然后光芒彻底内敛,变得如同一块不起眼的灰色石头,静静悬浮在祭坛上。
殿堂内,那溃散的毒瘴与混乱魂力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开始加速消散。遗迹的震动也渐渐平息,只留下满目疮痍。
雪漓挣扎着走到姜狱身边,看着那枚悬浮的源核,眼中充满了震撼。她虽然无法像姜狱那样直接与守墓人交流,但也从方才的异象和那源核散发出的无上道韵中,明白他们遇到了何等惊人的机缘与责任。
姜狱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枚源核。
源核入手冰凉,沉重无比,仿佛托着一方小小的宇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苦海深处的狱碑虚影、断剑、骨灯,都与这源核产生了强烈的、如同血脉相连般的共鸣。那灰蒙蒙的寂灭镇狱力,更是自发地流转起来,一丝丝地渗入源核表面的裂纹,如同甘泉滋润着干涸的土地。
守墓人说的没错,他的力量,确实能够温养这受损的源核。
他将源核郑重地收起,与巡天镜碎片放在一起。这两样东西,都关乎着远古的秘辛与对抗“祂”的希望。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姜狱沉声道。此地的动静太大,源核出世的气息恐怕难以完全掩盖,很快就会引来其他存在的注意。
雪漓点了点头,她的状态依旧很差,但眼神坚定。
两人不再停留,沿着来路,迅速离开了这座充满死亡与机缘的腐毒遗迹。
当他们重新回到沼泽边缘,呼吸到那虽然依旧污浊、却不再那么致命压抑的空气时,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回头望去,那片墨绿色的毒瘴区域正在缓缓平复,但其中蕴含的凶险,并未减少分毫。
姜狱摸了摸怀中的源核,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与责任。
镇渊神殿,源核,守墓人,“祂”的阴影……
前路的目标,似乎清晰了一些,但肩上的担子,也更加沉重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苍白的雪漓,又望向黑渊那无边无际的、暗红色的荒凉天际。
“走吧,”他轻声道,“去找下一个‘碎片’。”
身影渐行渐远,没入废土永恒的风沙之中。
薪火已燃,前路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