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皓凝闻言,微微挑眉:“哦?妹妹愚钝,请姐姐明示。”
“这还不简单?”
陆归芸循循善诱,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某种画饼般的蛊惑。
“到时候我成了睿王妃,顺便在殿下跟前说几句好话,给你指一门风风光光的体面亲事。”
“让你做个正经的官夫人,不比你自己在这深宅大院里苦苦挣扎,为自己谋划强上百倍?”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那咕嘟作响的药锅,语气里掺入一丝冰冷的威胁。
“再者,你那个…疯着的姨娘,府里如今用的这些大夫,瞧着也不甚顶用。”
“若我将来得了势,必定请王府的名帖,去太医院请最好的太医来给她诊治,用最名贵的药材,岂不好?”
话中威胁与利诱交织,不言而喻。
陆皓凝指尖微微收紧,乌木药勺与砂锅内壁轻轻碰撞,发出一声极细微的脆响。
药气更加浓郁地蒸腾起来,模糊了她低垂的眉眼,让人看不清那瞬间掠过的冰冷锋芒。
沉寂须臾后,她唇边缓缓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仿佛被说动了一般。
“姐姐…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陆归芸眼中瞬间迸射出狂喜的光芒,几乎要灼伤人。
“你…你答应了?”
“不过…”陆皓凝慢条斯理地将药勺轻轻搁在灶沿,垂眸思索片刻,似在认真斟酌。
“睿王殿下身份何等尊贵,眼界自是极高。寻常的偶遇、献媚,怕是徒惹笑话,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那…那怎么办?”陆归芸脸上的喜色褪去少许,染上急切和焦虑,“好妹妹,你既有主意,就快别卖关子了!”
陆皓凝抬眸,眼底一片澄澈坦然,仿佛真心实意地为姐姐谋划考量。
“姐姐若真想得睿王殿下青睐,乃至青眼相加,不如先下一番苦功,投其所好,方是正道。”
“这还用你说?”陆归芸撇撇嘴,略有失望。
“我早打听过了,殿下最爱骑射,每月初七若无要事,都会去西郊皇家猎场行围狩猎。”
陆皓凝眸光微动,似有赞许:“姐姐既已知道殿下喜好,何不就从这方面入手?”
“什么意思?”陆归芸依旧茫然。
陆皓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笃定。
“与其费尽心机设计那些容易被看穿且收效甚微的偶遇,不如修炼内功,让他真正对你刮目相看。”
“姐姐若能刻苦习得一手精湛箭术,他日猎场之上,纵马挽弓,箭出如虹,自然能吸引殿下注意。”
“即便一时未能接近,这份不同寻常的英气与才华,也必能传入殿下耳中。”
“这,才是真正能打动此等人物的一点心意。”
陆归芸听得两眼放光,激动地一拍手。
“有道理!说得太有道理了!可是…可是我哪会射箭啊?府里也没人教这个…”
“姐姐忘了?”陆皓凝抬手指向更远处。
“父亲新置的宅子里不是有个小校场?正好可以练习。”
“只要姐姐下定决心,请一位好的弓箭教习,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陆归芸兴奋得脸颊泛红,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于猎场上英姿飒爽,引得睿王驻足惊叹的场景,转身就要往外冲。
“你说得对!我这就去!这就去禀明父亲,让他给我请全汴京最好的弓箭师傅!”
她刚兴冲冲跑出两步,却又猛地刹住,狐疑地转回头,上下打量着陆皓凝,眼底掠过一丝精明和不确定。
“等等…你今日为何突然这般热心帮我?竟出了这么个…听起来不错的主意?”
陆皓凝神色坦然至极,目光清澈地迎向对方的审视,语气甚至带着一点被质疑的无奈和委屈。
“姐姐这是哪里话?方才不是姐姐说,若你得偿所愿,便能予我姐妹好处,为姨娘延请良医吗?”
“姐姐若真能飞黄腾达,我自然也能沾光,不必再如履薄冰地度日。再说…”
她微微侧首,看向那依旧咕嘟冒泡的药锅,语气低落下来,带着忧虑与依赖。
“姨娘近日病情反复,夜咳不止,寻常汤药收效甚微,我确实…确实忧心如焚。”
陆归芸脸上最后一丝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得意与了然。
她就知道,只要拿捏住这个病痨鬼姨娘,就不怕陆皓凝不乖乖就范。
她高高扬起下巴,仿佛王妃之位已是囊中之物,施恩般道:
“算你识相!等我当了王妃,定给你请最好的太医!”
说罢,她再不迟疑,提着那身华丽的裙摆,像只扑向想象中花丛的蝴蝶,兴冲冲地消失在门外,连那盒昂贵的桂花糕都忘了拿走。
脚步声远去后,青竹才从厚重的门帘后探进头来,脸上满是忧急。
“小姐!您真要让大小姐去学箭术?真要去攀附睿王?这…这若是惹出祸事来…”
陆皓凝唇角微勾,重新拿起药勺,专注地滤去药渣,将浓黑的药汁徐徐倾入白瓷碗中,动作平稳流畅。
“射箭岂是那么容易学的?”
她声音低沉平静,带着淡淡的嘲弄。
“拉弓、瞄准、发力,哪一样不需下苦功?三日便能磨破手指,五日便能酸痛难抬臂。”
“以陆归芸那骄纵浮躁的性子,请十个师傅也是枉然。”
“练不了三日,她自己就会喊苦喊累,撂挑子不干。到时候…”
青竹恍然大悟,抚掌低笑:“小姐高明!既打发了她,又让她吃些苦头,还抓不着咱们的把柄!”
陆皓凝端起那碗温热微烫的药,袅袅升腾的苦涩气息模糊了她的面容。
她眸色深深,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睿王…
这个名字近日在汴京如雷贯耳。
那个在江陵暗中布局,引得谢家卷入漩涡;那个在翠峦山险境,派人如神兵天降般相救;那个将她不慎遗落的旧荷包,复原如初,派人悄然送还的神秘人物…
她与他,似乎素未谋面,却又仿佛早已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命运在暗处悄然交织了几回。
不过,这些飘渺的思绪,皆与她无关。
眼下最重要的,是照顾好娘亲,在这座陌生的都城站稳脚跟,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
至于那位高高在上、深不可测的王爷…
陆皓凝垂下眼帘,长睫敛去所有波动,只余一片沉寂的幽黑。
最好,永远不要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