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焚正端着一杯暖茶,闻言,眼皮都未抬,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才悠悠回敬:
“甘侍卫多虑了,我身为祭司,自有职责在身,需随侍城主左右,护卫城主安全,以备咨询。”
“倒是甘侍卫你,似乎对我是否骑马格外关心?莫非是觉得这马车之内,有你在侧,城主便足够安全了?”
他唇角勾起一丝嘲意,“还是说,甘侍卫习惯了终日以面具覆面,藏头露尾,见不得光,故而也看不惯他人立于人前?”
这是说他身份暧昧,羞于见人,是城主身边......专司以色侍人的面首?
甘渊眼神一厉,下意识瞥了闭目养神的君天碧一眼,见她并无反应,心下稍安。
他缓缓坐直身体,心中怒火更盛,随即骂起檀焚来更是口无遮拦,专往檀焚痛处戳: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戴面具是老子乐意!老子行得正坐得直!”
“总比某些人明明是个带把的,却偏要觊觎那传女不传男的蛊术正统,汲汲营营,吃相难看要来得好!”
“谁知道背地里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才爬上这祭司之位!啧,该不会是骨子里就......嗯?”
他这话极其恶毒,几乎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就差直接指着檀焚的鼻子骂他不是个男人了。
檀焚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异瞳中戾气一闪而逝,很快又古井无波。
只要不对上君天碧,他的心绪便不会轻易被扰乱。
他冷冷回道:“蛊术一道,博大精深,岂是区区男女之别可以局限?”
“虽确有传女之说,然天赋异禀者,不拘一格,本祭司能居此位,凭的是实力与对赤蒙城的忠诚,不劳一介侍卫费心揣测。”
“甘侍卫眼界如此狭隘,言语粗鄙,倒是让本祭司意外,看来尧光城的侍卫,除了逞口舌之利,也无甚长处,难怪只能做些看门护院的活计。”
一直闭目养神的君天碧,此刻却半掀眼帘,清冷的目光落在檀焚那张镇定的脸上,红唇微启:
“他看门护院,至少门还在。”
“总比有些人,连自家后院都看不住,让人来去自如,还顺手牵走了镇宅的宝贝。”
“祭司这般能言善辩,不如去车顶坐着,也好让孤清静清静。”
檀焚:“!!!”
他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出一小片红痕,他却浑然不觉。
只是死死地盯着君天碧。
那双向来阴冷的异瞳中,无法抑制的羞愤与杀意翻涌!
甘渊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情由阴转晴。
城主这嘴,真是......杀人诛心啊!
车外传来李折涯清越的嗓音:“前方要过峡谷了,还请诸位坐稳。”
马车微微颠簸,三人各怀心思。
甘渊得意地朝檀焚勾唇,换来对方一个冰冷的眼神。
车帘随风轻扬,隐约可见前方李折涯骑马的背影。
君天碧望着那道鹅黄色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蒙山边境,不同于君天碧的一路舒坦,闻晟与闻辛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终于连夜抵达了这片被鼠疫阴影笼罩的土地。
几处临时搭建的营地点缀在荒凉的山脚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血腥味、石灰的刺鼻气味。
压抑的咳嗽声和痛苦的呻吟不时从各个帐篷中传出。
死亡的腐败令人窒息。
闻晟翻身下马,即便连夜赶路,他一身锦袍依旧整洁,只是眉宇间卷积着疲惫。
他立刻召集了此地官员和医官首领,听取疫情汇报,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
隔离区域划分、药材调度、人员调配、尸体焚烧......一切井然有序。
干练与决断与平日温文形象不符,仿佛天生就是为这种场面而生的。
“将所有重症患者移至东侧帐篷,轻症者留在西侧。”
“医官分作两班,轮值救治。”
而闻辛则安静地跟在闻晟身后,脸色苍白憔悴,连夜奔波和内心的沉重让他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
他沉默地听着闻晟的安排,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
“五弟,”闻晟安排完事务,转向闻辛,“情况紧急,顾不得休息了。”
他拍了拍闻辛的肩膀,“随几位医官先去重症区看看吧,能救一个是一个。”
闻辛一路颠簸,身体本就虚弱,此刻更是疲惫不堪。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他取过一旁准备好的浸过药汁的干净面巾仔细戴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寂却难掩倦意的眸子。
然后便转身,径直走向那片哀嚎声最为密集的重症帐篷。
帐篷内,呻吟声、咳嗽声、呕吐声交织,景象凄惨。
地上铺着的草席上躺满了奄奄一息的病患。
他们皮肤紫黑,身上布满可怖的黑斑,高热不退,浑身散发着恶臭,眼神浑浊涣散。
与其他医官小心翼翼问诊、斟酌用药的谨慎不同,闻辛的动作快得惊人。
他走到一个不断咯血的老者身边,只快速查看了其瞳孔、舌苔和胸口的黑斑,三指搭上腕脉不过数息,便收回手。
问了两个关键问题,便提笔蘸墨,写下药方。
那药方上的几味药材,剂量凶猛,甚至夹杂着“断肠草”和“鸠羽花”这等剧毒之物!
他开的药方皆是如此,剂量极大,用药刚猛,以求以毒攻毒,强行压制病势。
“三钱断肠草,二钱鹤顶红...”
旁边的老医官瞥见,吓得胡子一抖,连忙劝阻:“闻辛公子!这、这断肠草乃是剧毒!用量稍有差池,便是催命符啊!”
“此人虽重,或许还有救,此方是否过于凶险?这位病人本就体弱,怕是承受不住如此虎狼之药......”
闻辛笔下未停,眼皮都未曾抬起,声音透过面巾传来,冰冷而淡漠:“他已肺腑溃烂,经脉淤塞,常规温补如同隔靴搔痒。”
“以毒攻毒,或有一线生机,受不住,也是命该如此。”
转身取针时,衣袖被老者的亲属拉住:“公子,我爹他......”
“要么按方服药,要么等死。”他甩开那人的手,没有再解释的欲望。
闻辛将药方递给旁边的药童,“按方煎药,三碗水煎成一碗,立刻灌下。”
说完,他已走向下一个病人。
那老医官看着他的背影,又是气愤又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