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奔这一场病,也确实给曹操吓坏了。
当时在昌邑城楼上,看到高顺送来贺奔病重的信的时候,曹操差点儿就没站稳。
他带着亲卫和骑兵卫队星夜兼程返回东武阳的路上,也是机械性的喊着驾驾驾,机械性的用小马鞭鞭挞着马屁股,机械性的加速。
他脑子里想的,都是“疾之啊,疾之啊,你可千万别出事儿啊,你要是出事儿了我该怎么活啊”之类的。
在抵达东武阳的时候,因为天还没亮,城门还没有开,曹操就亲自在城门下叫门。值守的军士不过是反应速度慢了点,放吊桥、开城门的速度慢了点,就被曹操甩下一句“杖责三十军棍”……
进城之后,曹操也是一路纵马疾驰,一直到贺奔所住的院子门口才停下。
而当他看到昏睡中的贺奔之后,这一路紧绷欲断的心弦,终于“咯噔”一声,略微松弛了一分。
不多,就一分。
……
贺奔醒来后,精神头还是一直就那样,昏昏沉沉的。
曹操在告诉贺奔专心养病,其他事都不用管之后,也在认真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对贺奔的“使用”是否有些过度了。
贺奔不止一次表达过想要做一个闲散客卿的意愿,就连刚来曹营没多久的荀彧都看出来了。
可是他却总是在为曹操做着各种的谋划。
从陈留郡己吾县开始,贺奔为他谋划收服张辽、高顺,追击董卓等事,还把战力天花板黄忠安排到他身边,护他周全。
他在讨董的时候,贺奔留在己吾县为他谋划赈济流民、收服陷阵营等事。
东郡被黄巾贼围攻的时候,贺奔为他谋划救援东郡、同时取东郡为立足之地的事情。
得东郡之后,贺奔为他谋划如何与冀州的袁大善人周旋,最后满载而归的事情。
他领兵前往顿丘的时候,贺奔替他打理后方,保障后勤。
而他在顿丘屯兵的时候,贺奔先是为他谋划如何应对袁绍撺掇刘岱图谋东郡等事,后来又为他谋划如何夺取兖州等事情。
在他再度领兵出征,会战青州黄巾军主力的时候,以及他后续平定兖州各处黄巾残部的时候,又是贺奔,主动接过了东郡太守印绶,总领一切军政要务……
怎么说呢?
用一个也许不是很恰当但是很传神的比喻来形容一下……
贺奔对他曹操而言,就好像一个疲惫的男人,一直对自己的伴侣摆着手说“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我要休息一会儿”;可是当伴侣提出需求的时候,这个男人还是撑起精神、咬着牙,贡献出了自己的一次又一次,而且质量极高,浓度极佳。
贺奔,他嘴上说着要躺平,但每当曹操真正需要他时,他的责任感、他与曹操的情谊,都会驱使他压榨自己的精力与健康,一次次拿出神来之笔,为曹操解决燃眉之急。
而这次贺奔的大病,也是给曹操敲响了警钟。
曹操终于意识到,他的疾之贤弟看起来平日里风轻云淡的,其实一直都在咬着牙坚持。
这次大病,就像一次强烈的警告,让曹操惊觉贺奔这种的“不行了我要休息一下”不是推脱,而是他真实的极限。
正是因为曹操想清楚了这一点,所以他才第一次下定决心要让将贺奔彻底那些政务“隔离”开。
为了避免打扰到贺奔,或者不经意间将贺奔再次卷入军政要务的思考中,曹操甚至下达了一道看似不近人情的命令。
“非我亲至,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军政事务入此院搅扰疾之静养,违令者,斩。”
……
贺奔终于清闲下来了。
往日热闹的院子也终于安静了下来,贺奔如果精神头好一些,也可以趁着中午暖和,在院子里躺在摇椅上晒晒太阳了。
正好郭嘉和戏志才还没有返回东武阳,所以此时此刻,贺奔的这个院子里, 除了贺奔之外,只剩下德叔和曹昂二人,加上几个照顾他们的仆役。
别说,贺奔还真有点不适应。
他躺在躺椅上,眼巴巴看着那个开在院墙上的门,看着看着,视线被德叔挡住。
他视线慢慢往上抬,对上德叔的眼神,然后心虚的把头低下来。
德叔板着脸走到贺奔跟前:“少爷,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奔弱弱的回应:“……不当讲。”
德叔却没理会他的耍赖,自顾自说了下去:“老奴看您啊,就是劳碌命,清闲不得。”
他伸手指了指那扇紧闭的院门,语气里带着看透一切的无奈:“往日忙起来的时候,您总嚷嚷着要躺平,说是要当个闲散人。可是真让您闲下来了,您这心里头,又跟猫抓似的,惦记着那扇门外的动静,惦记着外边那些永远忙不完的大事。”
贺奔不服气的顶嘴:“我哪有……”
这个“有”字还没说全乎,贺奔便对上了德叔的眼神,立马气势低了下来,整个人缩在那儿,把盖在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然后小声逼逼:“……我哪有惦记……”
“还没有?”德叔打断他,语气里带着那种长辈看穿小辈把戏的笃定,“少爷啊,您那眼神里,都快把那扇门给望穿咯。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您心里是真清静,还是装着事,当老奴看不出来吗?”
他叹了口气,语气也从责备转为心疼:“少爷,您这性子啊,老奴最清楚。心软,重情义。曹将军待您以国士,您便恨不能呕心沥血以报之。可您也得想想,若是您把身子给彻底熬垮了,让曹将军、让老奴、让子修少爷,我们这些指着您、靠着您的人,该怎么办?”
贺奔不敢顶嘴,只是把被子又往上提了提,盖住自己半张脸,只露了个眼睛在外头。
“这院里的清静,是曹将军,也是老天爷,给您的一份赏赐。”德叔最后说道,语气不容置疑,“您就安生受着吧。外头天大的事,也等您把这身骨头养结实了再说。”
……
曹操在太守府那边,找来了打造军械的工匠。
他要这些工匠给贺奔“定做”一辆特殊的马车。
曹操的要求非常具体,甚至有些苛刻。
“车身要尽可能宽大,四轮务必平稳,要多加几层熟牛皮和麻絮,做到即便行于碎石路上,车内也需感觉不到明显颠簸。”
“车厢内壁要衬上软木,铺以厚毯。车窗要能灵活开合,既要避风,又能让疾之赏玩沿途景致。对了,还需给他设一个固定的矮几,方便他放置书卷和茶水。”
“车厢之内,要给他在一侧设一张舒适的卧榻,让他能坐能卧。他病体未愈,受不得劳累。”
工匠们听得是面面相觑,这哪里是打造军械啊,分明是在为一位贵人制作一座移动的精舍嘛。
其中一位领头的匠人壮着胆子问道:“将军,如此打造,车身会异常沉重,恐怕……需要四匹辕马方能拉动。”
一旁的曹昂出言提醒:“父亲,依礼,先生只能乘坐使用一匹马拉的车……”
曹操呵呵一笑:“谁说这马车是给你先生打造的?为父多日征战,身体劳累,便想打造一辆宽敞些的车来自用。待车造好,我借于你先生,不就可以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依礼,天子驾六,诸侯王驾四,公、卿、大夫、官员及有爵位的贵族,驾二或驾三。
贺奔没有爵位,正式身份是 “白身”,他唯一的身份是曹操的“客卿”而已。
因此,严格按照礼法,贺奔最多只能使用一匹马拉的车。
曹操就不一样了,他刚领兖州牧,地位等同于诸侯王,他使用四匹马拉的车,是完全符合甚至略显低调的礼制要求。
“马车做出来之后,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一些,就让你先生乘坐这辆马车,方便他搬家。”曹操不紧不慢的说道。
“搬家?”曹昂秒懂,这不是东郡太守曹操要搬家,而是兖州牧曹操要搬家了。
州牧,肯定要在州治所,也就是山阳郡,昌邑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