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丘的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扩散至人域的每一个角落。
“创世者苏醒”、“四指覆天神话为真”、“厉擎山只手定鼎祖脉”、“巡天阁赤炎阁老叛变”……一个个惊爆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在修行界乃至凡俗间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荡。恐慌、敬畏、狂热、质疑……种种情绪交织，构成了人域此刻复杂难言的底色。
而处于风暴眼的厉擎山，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没有接受姜尚渊邀请入驻巡天殿总部的提议，而是在轩辕丘附近一座清幽的山谷中暂时驻足。这里曾是上古一处废弃的祭坛，草木繁盛，流泉淙淙，与外界沸反盈天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姜尚渊深知这位“前辈”喜静，也不敢过多打扰，只是派了最核心可靠的弟子在外围警戒，并送来了巡天阁封存最久、最为机密的典籍副本，其中不少甚至涉及上古辛秘乃至失落的神话时代。
山谷内，厉擎山并未翻阅那些厚重的典籍。他盘坐在一方青石上，双眸微阖，指尖在虚空中无意识地划动。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空间仿佛变成了可以随意揉捏的面团，光线在他身边扭曲，折射出迷离的光晕。他在熟悉和适应苏醒后更为庞大的力量与权能，也在梳理那如潮水般涌回的、属于“创世之初”的记忆碎片。
阿黄趴在他的膝头，似乎很享受这种逸散出的、温和而本源的气息，睡得格外香甜，偶尔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呜咽，小尾巴无意识地扫动着。
良久，厉擎山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那万古沧桑的意蕴稍稍内敛，多了几分属于“当下”的清明。他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里仿佛有无数世界的生灭在光影流转中演绎。
“规则……更加清晰了。”他低声自语，“但也感受到了更多的……‘杂质’。”
他所谓的“杂质”，并非污秽，而是指七方空间在漫长岁月自行演化，以及受“观测者”暗中干涉后，产生的一些偏离他最初设定轨道的“变量”。这些变量如同程序中的bUG，虽然暂时未导致系统崩溃，却埋下了不稳定的种子。六域原神之间的对立，人域内部的纷争与背叛，皆源于此。
“前辈。”谷外传来姜尚渊恭敬的声音。
“进来吧。”厉擎山收敛周身异象，恢复了寻常模样。
姜尚渊独自一人走入山谷，手中捧着一枚散发着柔和星光的玉简。“前辈，这是巡天阁初代阁主，‘星算子’祖师留下的‘巡天星火箓’，据说记载了祖师当年观测到的、关于世界起源与七方空间联系的些许蛛丝马迹，或许对前辈有所助益。”
“星算子？”厉擎山接过玉简，神识沉入其中。
刹那间，他仿佛跨越了时空，置身于一片浩瀚的星海之下。一个身着朴素道袍，眼神却睿智如星辰的老者虚影，正对着漫天星斗推演筹算，口中念念有词：
“……混沌初开，意念生光，掌覆苍穹，四指定基……非虚言也，乃规则之显化……七方同源，宛若星辰拱卫北辰……然北辰晦暗，星轨渐乱，有外邪窥伺，欲夺其核……”
“吾立巡天阁，非为权柄，旨在观星定轨，护我人域，亦为……等待北辰重光之日……”
画面破碎，只余下那老者一声悠长的叹息，消散在星海之中。
厉擎山退出神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位“星算子”，竟能在遥远的年代，仅凭观测与推演，就触摸到了部分真相，甚至预见到了“观测者”的存在以及他（北辰）的归来。其才情智慧，确实不凡。这枚“巡天星火箓”本身，也蕴含着一丝微弱的、却极为精纯的规则感应之力，似乎是星算子以特殊法门，从人域规则网络中剥离出的“样本”。
“星算子……可惜了。”厉擎山轻叹。若此人能生于规则更为显化的时代，或有机会走出属于自己的大道。他将玉简递还给姜尚渊，“此物于我已无大用，但于巡天阁，仍是传承重器，好生保管。”
姜尚渊郑重接过，心中对厉擎山的身份再无丝毫怀疑。连祖师留下的最高机密，在前辈眼中也仅是“略有助益”，其境界已非他所能揣度。
“赤炎审讯得如何？”厉擎山问道。
提到此事，姜尚渊脸色一沉，带着痛惜与愤怒：“回前辈，已初步审讯。赤炎交代，他与鬼域勾结已逾百年，最初是因寿元将尽，道途无望，被鬼域以‘转修鬼仙，得享长生’诱惑。后来愈陷愈深，不仅出卖阁内机密，协助幽冥道潜伏，更……更在三百年前，暗中配合鬼域，策划了‘北冥渊之乱’，导致当时镇守北境的三位阁老陨落，我巡天阁实力大损！”
北冥渊之乱！厉擎山眼神微动，他在游历人域时也听说过这桩惨案，原是巡天阁抵御妖族入侵的一次重大胜利，却在庆功宴后遭遇不明袭击，三位功勋卓着的阁老及其亲卫尽数罹难，成为巡天阁历史上的一大悬案。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至于‘观测者’……”姜尚渊语气更加凝重，“赤炎所知也不多，只言其自称‘虚无之眼’，是通过一件奇特的、非金非木的黑色棱镜与他联系。‘观测者’承诺在他协助颠覆人域后，赐予他超越此界的力量与知识，并让他成为新秩序的‘管理者’。那黑色棱镜在赤炎暴露的瞬间便自行崩解，化为虚无，未能留下任何痕迹。”
“虚无之眼……黑色棱镜……”厉擎山默默记下这些信息。这“观测者”行事果然谨慎，几乎不留尾巴。
“赤炎还交代了数名潜伏在各大宗门以及凡俗王朝中的暗桩，我们正在按图索骥，一一清理。”姜尚渊补充道。
厉擎山点了点头：“内患需除，外忧亦不可不防。六域……近期可有异动？”
姜尚渊连忙取出一枚不断闪烁着各色光芒的玉盘：“正要向前辈禀报。自前辈在轩辕丘显露气息后，六域与人域的边界屏障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波动。尤其是鬼域方向，阴气大盛，边界处已发现多起鬼物试图强行越界的事件。妖域、魔域也蠢蠢欲动。神域、仙域、怪域相对平静，但据潜伏的暗探回报，其内部似乎也在进行着高层密议。”
厉擎山目光扫过玉盘，上面代表各域边界的光点明灭不定，确实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景象。他沉吟片刻，道：“传讯六域，以我之名。”
姜尚渊精神一振，立刻取出一套散发着空间波动的特制传讯法阵。
厉擎山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透过法阵，跨越了无尽空间，清晰地回荡在六域核心之地，每一位原神及其核心属下的心神之中：
“吾乃厉擎山，亦为此界创主。”
“七日之后，于‘混沌间隙’——‘万法归源台’。”
“邀诸君一叙，共商七方存续之事。”
“逾期不至者，视同……背弃本源。”
话音落下，六域核心之地，无论是神域的光明圣山，仙域的缥缈云宫，妖域的太古莽林，魔域的深渊王座，鬼域的阎罗大殿，还是怪域的逻辑核心，皆是一片死寂。
所有收到讯息的原神及顶尖存在，神色各异。
神域，光辉之主端坐于神座之上，圣光笼罩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唯有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的声音，显露出其内心的不平静。“父神……召见……”他低声呢喃，眼中光芒复杂。
仙域，几位古老道祖齐聚，面面相觑。“创主相召，于情于理，不可不至。”一位手持拂尘的道祖缓缓道，“然，福祸难料啊。”
妖域，万妖之祖发出低沉的吼声，震得整个莽林瑟瑟发抖：“老主人设宴？嘿嘿，有意思！正好去看看，如今的‘祂’，还剩下几分当年塑造天地的手段！”
魔域，魔主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危险而贪婪的光芒：“创世者的血肉与灵魂……若是能吞噬……桀桀桀……”
鬼域，十殿阎罗气氛压抑，秦广王声音冰冷：“果然来了。准备启动‘九幽黄泉大阵’，绝不能让他恢复完全！此次‘万法归源台’之会，或许……是我们的机会！”
怪域，逻辑核心光卵微微闪烁，传递出断断续续的意念：“造物主……召唤……逻辑……需要……重新演算……风险与收益……”
厉擎山发出邀请后，便不再关注六域的反应。他相信，只要那六位尚存一丝理智，便不敢无视这源自本源的召唤。
“前辈，那‘混沌间隙’、‘万法归源台’是……？”姜尚渊好奇中带着一丝担忧。这两个地名，他闻所未闻。
“那是七方空间规则交汇之处，亦是当年我沉睡时，意识漂流所经之地的一处坐标投影。”厉擎山澹澹解释，“算是……我的‘主场’之一。”
姜尚渊恍然，心中稍安。
是夜，月明星稀。
山谷中燃起了一堆篝火，驱散了初秋的微寒。厉擎山难得有闲情逸致，取出一壶不知从哪个世界顺来的、散发着奇异醇香的美酒，又弄了几样简单却精致的小菜，自斟自饮。
阿黄蹲在对面，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中的酒杯，鼻子不停地耸动。
“你这小家伙，也想尝尝？”厉擎山失笑，用指尖蘸了一滴酒液，递到阿黄嘴边。
阿黄试探性地舔了舔，顿时被那辛辣中带着磅礴灵机的味道刺激得打了个喷嚏，毛都炸了起来，逗得厉擎山哈哈大笑。这小东西，是他无尽岁月沉眠醒来后，为数不多的、能让他感到纯粹温暖的牵挂。
“前辈好雅兴。”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厉擎山头也未抬，指了指对面的石块：“坐。尝尝，六域之中，也就仙域的‘醉仙酿’和怪域的‘逻辑悖论果汁’有点意思，这壶是后者，味道……很独特。”
来者是玄镜阁老。他此刻换下了一身威严的阁老袍服，穿着寻常的青布长衫，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他依言坐下，也不客气，给自己倒了一杯那所谓的“逻辑悖论果汁”。
酒液入杯，呈现出一种不断变幻的、违背常理的色彩，时而温暖如春，时而冰冷刺骨，味道更是难以形容，仿佛同时尝到了酸甜苦辣咸，却又在下一刻全部消失，只余下一种空灵的“概念”之感。
玄镜阁老抿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极其古怪的神色，好半天才缓过来，苦笑道：“前辈，这酒……果然独特，非常人所能消受。”
厉擎山笑了笑：“习惯了就好。逻辑怪域的东西，总是这样，看似矛盾，实则自洽。”
两人对饮片刻，气氛倒是颇为融洽。玄镜阁老是人域少有的博学睿智之士，尤其在阵法、推演一道造诣极深，与厉擎山谈论起七方空间的规则异同、大道本源，竟也能跟上几分思路，不时提出一些颇具见地的看法。
“……故而，依晚辈浅见，那‘观测者’之力，虽看似诡异莫测，能扭曲规则，但其根基，似乎并非创造，而是‘干涉’与‘嫁接’。”玄镜阁老斟酌着说道，“如同一个高明的工匠，并非自己制造木材，而是将不同的木材以违背其本身纹理的方式强行拼接，短期内或能成型，长久必生祸患。”
厉擎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看得很准。祂的力量本质，更接近于‘寄生’与‘篡改’。所以祂需要寻找像我这样陷入沉睡的‘世界之源’进行吞噬，方能补全自身，真正踏入‘创世’的领域。否则，终究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他晃动着杯中奇异的酒液，目光深邃：“此次‘万法归源台’之会，与其说是商议，不如说是一次‘摊牌’与‘清理’。愿意回归秩序者，可存。执意叛逆，甘为‘观测者’爪牙者……当诛。”
一个“诛”字，说得轻描淡写，却让玄镜阁老心中一寒，仿佛看到了无尽星域寂灭、万道崩摧的景象。他深知，对于这位复苏的创世者而言，毁灭一两个不听话的“衍生世界”，或许并非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
“前辈……是否会觉得，我等生灵，包括那六位原神，在您眼中，如同蝼蚁棋局？”玄镜阁老忍不住问出了这个深藏心底的疑问。这是许多知晓部分真相后的人域高层，乃至那六位原神，都可能存在的疑虑。
厉擎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正抱着一条烤灵鱼啃得欢快的阿黄，轻轻摇头：“若视尔等为蝼蚁，我又何必醒来？何必理会这方天地的存续？”
他望向篝火跳动的火焰，眼神中映照着万古的光阴：“你们，包括六域，皆源于我之一念。如同父母与子女，虽有先后，却并非主宰与奴仆的关系。我创造了最初的框架与可能，而你们，赋予了这框架以色彩与生命。你们的爱恨情仇，你们的道途挣扎，你们的文明兴衰……这一切的一切，共同构成了这个世界的‘真实’，也是我之所以为‘我’的一部分意义。”
“观测者欲要吞噬的，不仅是我的力量，更是这无数岁月以来，由你们共同谱写的、独一无二的‘故事’。我，不允许。”
他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玄镜阁老怔怔地听着，心中翻腾不已。他原本以为会听到高高在上的神只宣言，或是冷漠无情的规则阐述，却没想到是如此……充满“人情味”的回答。这位创世者，似乎与他想象中并不完全相同。
“晚辈……明白了。”玄镜阁老深深一躬，“人域，愿追随前辈，护我家园，卫我文明！”
厉擎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路还长。先处理好眼前之事吧。”
就在这时，厉擎山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目光投向山谷外的某个方向，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看来，有客人……等不及七日之约了。”
玄镜阁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片虚空微微荡漾，一道包裹在朦胧仙光中、气质清冷绝尘的身影，正悄然浮现。其周身道韵自然，与天地相合，赫然是仙域的一位大能！
“仙域，九天玄女，奉道祖之命，特来拜见创主。”那清冷的女声，如同玉磬轻鸣，在山谷中回荡。
厉擎山饮尽杯中残酒，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戏台已搭好，角儿，开始登场了。
（第二百零三章 完）